第三十七章
白晚不知在父亲床前待了多久,他又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看过他了。虽然下过狠心断绝关系,他却从没想过重逢会是这样绝望悲伤的模样。白世英全身上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唯有腹部高高鼓起,那里面是排不出去的腹水。每过几小时,就有护士来抽腹水,给他打针,打的是吗啡,用来止疼的。听罗阿姨说,病情发现时就已经不能做手术了,一直在保守治疗,而现在,保守治疗也失去了作用,唯一的诉求就是让病人感到舒服一点,走的时候没那么痛苦。
白世英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但他似乎能感觉到儿子回来了,比之前更频繁地嗫嚅着白晚的名字,每说一次,白晚就会低声地回应他:“是我。”
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
罗阿姨示意傅野将白晚带走:“病房不能久留,沾晦气。”她还带着那种中年妇女最朴素的迷信观点,“你现在是大明星,别被影响事业了。”她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又抹起了眼泪,“你爸这么多年其实一直不顺,做生意亏惨了,但从没想过去找你,就是不想影响你。当然,他也是觉得亏欠你,没脸去找你。”
白晚木木的没什么反应,他心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傅野顺着他的目光落到那个男人身上,不由得后背一凉。他生来就花团锦簇,鸿运高照,几乎没有与这么惨烈的弥留赤裸裸地打过照面。但死亡却又是一个谁都不能逃避的命题。不知怎的,他望着白世英,心里蓦地冒出一个念头,若是自己有一天也像这样缠绵病榻回天乏力,一定不会让心爱的人陪着。
他宁愿像自杀的象群一样,找个无人知晓的山谷独自死去。
可是,若是他的爱人也这么想呢?
傅野情不自禁地看了白晚一眼,突然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悲哀。人还是太过于渺小了,所谓伟大的感情,实在也容易落俗。有些抵不过时间,而有些,抵不过死亡。
“白晚,我们先回去吧。”他轻轻地唤着白晚的名字,将他拉起来。白晚没有拒绝,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麻木地任由傅野推着他走出病房,一直走出住院大楼。
已是傍晚,暗蓝的天空寒云涌动,风猛烈地吹着,带来冰凉的水汽,扑在脸上仿若眼泪。
傅野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开了一间双人间,俩人办了入住手续之后,时间突然大把地空了下来,不知道该做什么,又能够做什么了。
白晚坐在床头发呆,一双清冽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傅野看得一阵心疼,虽然他并不了解白晚的家庭出了什么变故,也并不清楚白晚和父亲有怎样的心结,但他知道白晚是个善良的人,也是一个情感很柔软的人,就像他胸口纹的蜗牛,看似冷硬坚强,其实最容易受伤害。
他走过去坐到白晚身边,柔声问:“你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白晚木然地摇了摇头。
“还是要吃点儿,不然怎么照顾你的父亲?”
白晚想到什么,问:“你是不是饿了?”
其实傅野也没胃口,但这样待着总不是办法,他要转移一下白晚的注意力,便故意道:“是啊,一天都没吃什么。你家乡有什么特色美食吗?”
白晚低着头想了想,强打起j-i,ng神道:“走吧,带你去吃麻辣面。”
芝城的大街小巷经过城市改造,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但学校总还是在的。白晚带着傅野来到芝城二中后面的小巷子里,俩人下了车,沿道寻觅。
十几年的时光如流水般淌过,往来的学生也换了一茬又一茬,但白晚惊喜地发现,那家老字号的麻辣面馆还在老地方,只不过当年的小摊贩,如今已经是正儿八经的餐厅了。
白晚和傅野走进去,学校已经放了寒假,餐厅里食客很少。白晚找了角落坐下,要了两碗招牌麻辣面。
“我当年最喜欢吃这个。”
“听这名字就很辣,”傅野笑道,“你不担心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