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叹道:“听说她在掖庭属受了些罪,严重么?”
芳馨低眉垂首,侧头拭了泪珠道:“被打了不知多少板子,身上的肉都碎了,又上了拶指,断了两根骨头。”
我甚是不忍,却仍要硬起心肠来:“请个太医来好生看看,用药调养的银子,都从我账上领。烦请姑姑去告诉红芯,让她安心养伤,旁的以后再说。”
芳馨应了,却迟迟不动。我忍下泪意和心跳加速的眩晕,转头道:“姑姑怎的还不去?”
芳馨定定地看着我:“姑娘自打升了女校,似是大有不同了。”
门外一阵大风吹过,带来湿漉漉的初夏气息,银杏叶子哗啦啦地响了一阵,阳光下的树影似是湖上的波光,闪得人眼花。“姑姑是在怪我?”
芳馨道:“奴婢不敢。只是姑娘从前最听不得用刑啊,打死人这些事情,如今听红芯伤成这个样子,也不肯去瞧瞧。姑娘知道么,红芯伏在床上,只剩半口气了,她苦苦哀求奴婢——”
我冷冷打断:“我有话不瞒姑姑,姑姑也不必兜圈子来劝我。你是怪我亲手将红芯送入掖庭属,不肯怜惜她的性命,是么?”
芳馨坦然道:“是。姑娘向来疼爱丫头们,不但宽仁,还教她们念书识字。姑娘明知红芯进了掖庭属便凶多吉少,还……奴婢那日让小西去长宁宫请姑娘,就是盼望姑娘能回宫来。只要姑娘一句话,红芯何用受这番罪!”
左胸开始隐隐作痛。她这样坦率,我也不能示弱,遂起身扶案道:“自打我升了女校,奉旨查徐女史的命案,这其中有多少难处,多少奥妙,姑姑是知道的。红芯和我同出自长公主府,却欲陷我于不义。她是我的贴身侍婢,却如此待我,怎不叫我害怕心寒?做郡王的侍读女官终究不同于皇后差遣,你若说我变了,我也无话可说。”
芳馨嗵的一声跪在我的面前,泣道:“奴婢和姑娘朝夕相伴,怎不知姑娘的难处?奴婢也知道红芯这次犯了大忌。可她已经知错了,且又受了这番教训,难道还不够么?姑娘这会儿若不去瞧瞧她,她又怎能安心养伤?岂不是要送了这条小命?奴婢恳求姑娘,便去看一眼吧。”旁边侍立的小西等几个丫头见芳馨都跪下了,都纷纷跪下。
我见她哭,心底也有些后悔。心痛得厉害起来,呼吸之间仿佛有一把水碓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心头,咚咚巨响在我耳边萦绕,连带着左臂和肩头也疼了起来。忽然不痛了,只觉得好累,四肢百骸全都松软下来,只想躺下歇息。只听得耳畔有人惊呼道:“姑娘!姑娘!快来人……”
【第三十九节染苍染黄】
仿佛做了一个很美的梦,醒来却不记得了。缓缓睁开双眼,天青色的簇花帐子垂在头顶,颜色轻柔和缓。忽听芳馨的声音在耳畔道:“好了好了!姑娘醒了!”
绿萼伏在床边,双眼哭得通红:“姑娘总算醒了,奴婢去请太医进来。”
我正想坐起来,芳馨按着我的肩头道:“姑娘才醒,还是歇会儿的好,何必着急坐起来。”
我侧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见太阳还没掉下去,不由松了口气:“我睡了多久了?殿下这会儿还没放学吧?”
芳馨拭泪道:“姑娘病了,还操这些心。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当为红芯的事情求姑娘,致使姑娘心痛晕倒。奴婢罪该万死,请姑娘责罚。”
虽是暮春,日头又好。但风吹入寝殿,却觉得寒丝丝的仿佛溅了些凉水在身上。我双脚拱了拱被子,勉强笑道:“我心痛得不省人事,都是因为红芯。这会儿姑姑总该知道我并非无情了吧。”
芳馨泣道:“姑娘这样说,奴婢合该一头撞死。”
我从被中伸出手,无力地拉着她的手指道:“姑姑这样好,我哪里舍得。我渴了,拿些水给我喝。”
芳馨倒了一盏温热的白水,服侍我喝了。过了一会儿,我力气恢复了一些,便坐了起来。只见绿萼引了太医院的左院判银太医进来。从前我被乳母王氏推倒在地伤了骨膜,便是这位银太医诊治的。我正要起身行礼,银太医笑眯眯地道:“病中便不要讲这些礼节了,瞧病要紧。”我笑笑,便安然倚在床头,伸出右腕来。
绿萼忙搬了绣墩请银太医坐下。银太医望了望气色,按了脉道:“姑娘这是自胎中带来的气虚血瘀。瘀血阻滞,耗伤气血,妨碍化生,因而体虚。”
我叹道:“大人说得不错。我自小就气短体虚,幸而一向做侍读,从未如何劳累过,倒不觉得怎样。进宫之后,常觉胸闷,近两年心痛得有些厉害了。”
银太医叹道:“大人早该请人瞧瞧才是。”
我忙问道:“我只是以为我体虚罢了,难道是什么要紧的症候么?”
银太医道:“姑娘这病,早该好好调养进补,拖到今日才……当真是疏忽了。”
芳馨的眼中现出惊惶之色:“那姑娘从今起好好调养,可还来得及么?”
银太医道:“倒也不必如此慌张。大人还年轻,只要照着方子日日进补,且不要动气,不可劳累,便可保无虞。只是一样……”说着迟疑半晌,听芳馨催了两声才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子道,“姑娘万万不可诞育子女,否则……性命堪忧……”
我大吃一惊,脑中嗡的一声,连发根里都冒出冷汗来。中衣贴在背上有黏腻冰凉的触感,仿佛一条毒蛇沿着脊柱游了上来。庭院中有两个内监搬了一缸含苞欲放的石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