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那就都给我滚蛋吧!
花店里,马阳单肘支着柜台,失神地望着那叠钞票。
膝盖勉强控制着,才没有狠狠朝柜台玻璃撞去。
“走就走吧。硬留也留不住呀。”白脸姑娘转出柜台走过来。他感到有一只纤手搭上肩,又有两只暄馒头似的肉物湿热地贴压在他膊上。“唉,也真是,看你这副掉了魂的样儿,我真有点同情多了。我这人就是心软……”
“去你妈的!”他一尥膀子把她搡出好远,“你同情……”他怪异一笑,白脸姑娘不觉头皮一麻。
“你!你们!……”他胳膊愤怒一扫将钱钞扫落,“你们都他妈给我走远点,走远点!滚!……”
白脸姑娘悻悻地一撇嘴,回柜台后面去:“哼,哪跟哪儿呀。”
接桂荣出院是胡岩弄的车,把劳动局一辆面包开来了。输血、药费、住院费,归总一算帐三千六百多元。马阳拿着单据要去交款,大宅拉住他:“给我吧。”
“我带了,现成的,还不一样么?”
大宅坚持:“给我吧,回头我来一趟。”
马阳脸上有点不是颜色了,瞪着大宅:“你是不是往后不认识我了!”
大宅无奈,只得作罢。桂荣虽依然很虚弱,但已能下地走动。出门的时候,谢丽娟给她头上缠了一条毛巾。
到家安顿着上了床,桂荣环视一眼家里,百感交集,不由眼泪就掉了下来。众人抚慰好了她,她默然半晌,抬起头,看着大宅,眼圈又一下子红上来。
她想起了孩子。
大人复苏了,胎儿去未能保住。身体稍稍复原以后,医院给她引流做掉了死胎。
谢丽娟坐在边上替她擦泪。大宅在床另一边握着她的手,不知如何安抚才好,眼窝热热的、结结巴巴说:“不着急,不着急,青山还在,青山还在……”
听着丈夫果里呆气的话,桂荣不觉想笑。泪花噙在眼窝里,虽然没笑出声来,但她明朗起来的神情,毕竟如一线阳光,把屋子里的阴霾扫落了。
从桂荣家里出来,谢丽娟问:“你去哪儿,花店?”
马阳低下头,一声未语。
这几天,他好像已不再有勇气去花店了,花店对面重新开张的那个档口,以及摊床后面忍辱负重、重操旧业、怀着一个新生命的憔悴女人,时时都使他感到一种难以直面的苛审、一种生割活剥般的拷问。
在那酷烈的“拷问”之下,他赖以安身立命的人格基础已失衡坍塌。他第一次发现,他的对手——寻那个与他敌对的世界,忽然便不仅仅是对手了,它同时又成了个严正的审判者,像个沧桑老人,坐在高山上,俯视芸芸众生。在它眼下,他赤身luǒ_tǐ、浑如初出母腹、纤毫毕现。
它既宽容又严厉,恢恢然眼里透着太阳风般深邃之光。在那恢恢审度下,无论杰出的人还是龌龊者、不分尊卑贵贱、都必须面对一种相同的灵魂剖解,没有任何人能够超脱逃避,即使你已成为“非人”。
他意识到它、看到它之刻,也许就是那蒙受巨大苦难的女人坦我重新走向摊床走上人生之时……他产生了一种被粉碎了的感觉。这痛苦使他感觉到,罪孽似乎并不仅仅属于别人,属于“对手”——那个与他敌对的世界。
省有关部门颁布新法令:取消名花最高限价,降低鲜花经营税率,同时为鲜花种植业提供近郊优质土地优惠使用权,一时间鲜花业百舸争流,鲜花种植园竟相破土,仅省城鲜花礼品店就在一夜问增至三百多家……
花业真可谓炙手可热了。(.广告)唯有马阳按兵未动。风起云涌中他尚须坐观大势,与众人心无定数的匆忙比照,他的沉稳镇定,自然显出又一番大形大气的老到风范。他的“花卉实业总公司”已搭好构架,仅本省就有十几个种植园主透过口风来。
愿意投马阳麾下、加入“实业集团”。马阳“科研、种植、宣传、销售一体化”的雄心勃勃设想,把那些除了上肥就知道数钱的土包子们的想象力猝然点燃起来,他们想不到养花卖钱还能有那么个体面高级的卖法,他们自然求之不得。然而马阳却至今未让“实业集团”有任何实质性进展。这是电灯泡捣蒜——一锤子买卖,不前后左右、里外上下全都估透看准了,他不能贸我把骰子碗儿揭开。
舍出孩子是为了套狼,反过来狼要是万一套不着,孩子可就在里头了。又不是他自己,万一怎样,那样不挣钱就算赔的主儿,不把他零碎撕吃了才怪,别看现在他们抑着下巴颏、热乎乎大脸天天往他凉屁股上贴。
“北方名花”花画展已经移师广州,马阳决定随花展一道南下广州,考察一下那边鲜花市场,老广们在经营上有很多道道儿是颇值得一学的。当然,佛兰“皇冠”并没有随展同来。
到了广州,他住进流花广场附近一个饭店。饭店不大,无星级可言,然而却十分考究。他不能不佩服广州人了,不管什么地主,他们都能给你拾掇成个袖珍园林,小桥流水、花木扶疏、竹影婆娑。收费当然也是惊人的。
跟他一道坐飞机来的,还有胡岩,他说是受朋友之托,到广州拉一两个歌星“使唤使唤”唱的好赖不论,单冲这“西谢,西谢”的“准港味”也卖座,没办法,社会就是这么浅薄。他知道胡岩的天性,对他整天跟那帮“来福灵”们泡饭店鞘茶座、满天飞着兜歌星,虽说不以为然但也未加阻拦。
他知道胡岩不在乎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