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他,我猛然颤了一下,我认出来了。当初带着史文生进到山寺,在经堂曾经有过一次初测,测验他是不是上师的转世。来了一位酷似乞丐的老喇嘛,从包里拿出四只钵让史文生来选。
这个乞丐老喇嘛给我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形似乞丐,却有着睥睨天下的气度,他行走在寺庙中,居然无人敢靠近,就连寺里辈分最高的三个喇嘛元老都对他敬畏有加。
此时眼前这个人,正是他。
山中寂静无声,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在上面窥视,他端坐在崖下。阳光斜射,乞丐老喇嘛蕴育在光线中,蓬松的头发形似无数细细的黑丝,整个人形成了一种很难言的光影效果。
他从破包里拿起钵,仰头喝了一口,随后喃喃说了一串话。休刚名技。
他的嗓音清楚,听上去竟然是汉语,我听出来了,他说的是《金刚经》里的一段:……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应如是往,如是降伏其心……
这段话是《金刚经》里很著名的问答。问者是长老须菩提,他问佛陀,怎么才能降伏住自己的心。而佛陀的答案很玄妙,至今仍有诸多不同的解读,不过我最喜欢的一种解释是,佛陀回答,你就这样降伏住了自己的心。什么意思呢,当长老须菩提问佛陀,我怎么降伏自己的心。就在这一刻,他就已经降伏住了自己的心。在这一刻,他全神贯注地发问,精神集中,并且忘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个问题上,不知不觉中,心就这样被降住了。
佛陀讲众生相,其中有一相为我相。如果没有“我”的概念,自然也就不会有痛苦和快乐,说白了就是别拿自己当回事,别把自己当盘菜。只要破除我相,痛苦妄心自然无从下手。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若有所悟。就在这个时刻,我猛地打了个激灵。我忽然发现一个颇为诡异的情况,就在刚才我琢磨这段话的时候,竟然不烦恼了!我也降伏住了其心。因为刚才,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这老喇嘛上,内心的痛苦无处落脚,它们立即遁于无形。
我重新坐回洞窟,仔细思索,看来这一切完全就是自己吓自己,不去想自然没烦恼,想了烦恼自生。不管你想不想,客观世界都放在那里,自我运转,自生自灭,和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虽然想通了这一点,但我心里还是没着没落。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一阵悦耳的铃声。我没有去看,在脑海中自动脑补了一个画面,老喇嘛手里那根长棍的棍头挂着铃铛,现在他正在摇动铃铛。
铃铛的声音很清脆,如空谷滴水,我竟然不知不觉进入定境,脑海中观照出一幅奇异的场景。
周围一片黑暗,只能看到黑黢黢的山脉,我不是人的形体,可能就是一阵风,在山脉中吹荡不知归来路。耳边响起铃声,远似天边,又似乎就在眼前,我知道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追寻这股铃声。
飘着飘着,我终于看到了光亮,翻过一道山脊,我看到下面是一座宫殿,气势威严,宫殿前的广场最高建筑上悬挂着一幅青年人的画像。广场里聚集着数万大众,密密麻麻,人山人海。所有的人都在山呼海啸,对着画像发着誓言。
看到这幅画像我愣了,上面的青年人非常眼熟,这不就是那个乞丐老喇嘛年轻时候的形象吗。
画像上的他大概二十来岁,面色稚嫩,长得却特别帅气,是中亚那边的血统,高鼻深目,头发金黄,满眼都是锐气。
这时,我注意到广场外不远处有一棵巨大的菩提树,树下盘膝坐着一人。正是那位乞丐老喇嘛。他和刚才我看见的模样一样,穿着破烂,头发杂乱,手里举着棍,背后背着囊,一看就是行脚的乞丐。
他坐在树下,盯着不远处的广场上人山人海,盯着悬挂的自己年轻时的画像,古井无波,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
周围有很多人走来走去,可谁也没注意这个老乞丐,恍惚他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仅仅只是个幻影。
我忽然心内有所悟,宫殿广场上发生的一幕,或许只是这个老喇嘛的妄境,我竟然不知不觉中进入了他的定境之中。
如果这发生的一切都是曾经的历史,那这位仁兄还真是出身不凡,他一定是某个小国的继承人,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
我正想着,下一幕突然毫无征兆地变了,宫殿起了大火,到处都是拿着枪的士兵,发生了战乱,泥泞的道路上,散乱地堆放着男女老幼的尸体,有的双手绑在背后,有的被砍掉了脑袋只剩躯干。两帮人在硝烟中激烈的交火,无数的老百姓四散奔跑,还有更多的人藏在被子弹打斑驳的墙体后面哭泣。
广场上的那幅画像已经从建筑上滑落在地,被士兵们践踏在脚下,画像的脸上全是肮脏的脚印。这时,有士兵走过来,把画像撕扯下一大块,居然用来覆盖尸体,以免让自己的战友曝尸。
乞丐老喇嘛举着棍子,背着行囊,行走在枪林弹雨之间,他肮脏瘦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战斗的场面已经成为他的布景。
☆、第四十四章终于见到了神
乞丐老喇嘛走到自己年轻时的画像前,静静看着。然后轻轻一顿手里的棍子,场景都幻化成了黑色。
宫殿是残壁断垣,满地的尸体。火已经熄了,周围看不见人影,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