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之内忽似变得很安静,苍灼的咆哮也好,离火的噼啪声也罢,统统在身外淡远。周遭的景色一点点缩小,终究小到只剩下眼中的一人。
有许多往事翻画片似的上了心来,笔触稚嫩的日记册,房檐上飞散一地的泥瓦,半生不熟的胡饼,辣油画出的通灵法阵,还有被当做生辰礼物的红心烤薯……
长阳镇客栈的房檐上,青年半散不散的墨发轻飘,染着淡香的大氅将自己拢得严实,似笑非笑的眸子,徐徐刻进了心里。
昔年往事,历时不痛不痒,可待岁月消磨,却是愈久愈难忘,如藤蔓将二人缠缚渐紧。
一点一滴,一滴一点,融入血脉,渗入骨髓。
终让他溃不成军。
“我知道,那簪子凌薰给我看了。”
云濯轻轻侧过脸来吻上那只手,微阖的双眼隐有泪光,亦虔诚至极:“还有,我也是。”
字字入耳,须臾静默,司徒凛徐徐一笑,呼出一口夹着血沫的气。
“……看来,是两情相悦。”
他望着云濯,神情平添几分释然:“既如此,不许再说我失约……”
尾字未落,已被人倾身覆上,云濯掐着他的下颌,将未尽的话语堵在齿间。
这委实不是个美好的吻,二人此时皆身受重伤,唇瓣干裂,你来我往之间,尽是血液黏嗒嗒的腥咸。加之主导者情绪激动无甚经验,牙齿磕碰,唇舌乱搅,不过徒增血痕。
然胶着少顷,却亦是难分难舍,终因情之所至,在这般横暴急躁的交缠之间,品出几分得偿所愿来。
“不许死。”
勉强分离之际,云濯一把按住那人的肩:“你还有那么多瞒我的事情没交代,这还约没履完。”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
司徒凛唇角因方才一吻被带出更多鲜血,气息不稳之余,伤重隐忍的喘息也愈重。
“那就跟我走。”
顾不得自己一臂近乎全废,云濯将司徒凛之臂勉强搭于肩上,一寸寸,极尽艰难地向洞口挪。
岂知,未行两步,方至门前,却又是变数陡生。
甬道那头,并无光线洒进来,机关虽解,但向外的洞门不知何时已被关闭。
“……怎么可能?”
云濯步子一顿,看向自己血r_ou_模糊的右手,双目含疑:“九锁连环分明已解,为何此门却……”
“因为此机关已被毁,九锁连环早不成连环,加害者既有心害人,必还能寻得机会将之锁死。”
怔愣之际,身后又有一声低语传来,声音虽亦虚弱不堪,当中倨傲之气仍不容小觑。
云濯皱眉回头,但见一神色狷狂的男子缓步上前。
那人赤着半身,裸露的皮肤之上血口无数,左臂筋r_ou_被炎离之火烧得焦烂,露出森森白骨,显然也未在同司徒凛之战中讨得便宜。而一头染血白发未加拘束披散于肩,正是狼妖血统的象征。
“苍灼。”
虽对弑母之仇印象寡淡,但那模样相貌实在太过显眼,意识到来者正是将司徒凛重伤之人,云濯脑中之弦紧绷,左手勉力拔出无奇横于身前,不敢轻举妄动。
岂知,苍灼却似看不见般抬手一挡,劲力袭来,宝剑在他臂上划开血印。
“不必如此紧张。”
那人唇角一勾,鲜血淅淅沥沥淌下来:“我被你身后那小子的冥焰所蚀,活不了了。”
“你说什么?!”
云濯攥紧手中之剑,皱眉望向他。
这有数百年修为,当年曾让他娘亲毫无招架之力,让九淼众长老忌惮三分的妖狼,如今竟能被司徒凛以一人之力伤至行将就木?
怎可能?!
“其实我想要的,也不过如此。”
似已料到他惊异之由,苍灼顾自侧过身去,洞顶清冷的光斜斜洒下来,半昏不暗,惨淡非常,映不出神情。
他平静低笑道:“当年,我因悲怒失控而害人无数,罪孽深重,那些老头却惧我修为深厚,不敢给我个了断。为偿冤孽,只得托友人代为补过,岂知冤冤相报,友人也因此而死……倥偬一生,先失知己而后失挚友,算来最后不过我孑然一人,也该求个痛快,就此终结了。”
“求个痛快……”
闻此解释,云濯甚觉荒谬,眉间皱意更深:“所以,这就是你破印而出的理由?是你害凛兄重伤的理由?”
“算是吧。”
冥焰之力愈渐深入,苍灼的左臂已被蚀作一滩森然血水,他低咳两声,脱力半跪于地:“不过,我没想到这任魔尊虽习得鬼道,却是个这么身中奇毒的小子,只与我斗了几百招便禁不住打了,也没想到洞口机关会被人损毁,更没想到你会因之而来此……”
语罢,他又颓然一笑:“呵,算来大约是苍天待我不薄,见我一心求死,想替我了个遗愿吧”
“……遗愿?”
云濯听得一头雾水,隐约又觉此人字里行间皆有深意,反手归剑,堪堪扶住已几近失血昏迷的司徒凛。
“还未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