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方的黑泥已经抵达了下层的包间。有好奇心重的玩家看见了,大约是觉得那些随风摇摆的黑色根须很是好玩,正呼朋引伴地伸出手去,想触摸一下这前所未见的新事物。
“快退后!”路过的想阻止他们。
他的声音飘散在了沙卡星的大风里,根本来不及抵达那些玩家的耳朵边。
路过的眼睁睁看着最下面几个伸手的玩家被黑泥卷住了手臂,硬生生地拖出了观景栏杆。那些玩家连惨叫都没能发出来,一个个都像进了食人花的嘴巴里,悄无声息地融化消解,只剩下一个刚格莫玩家的半片盔甲,给风吹得飘荡在他们头顶上方。
这场面太过凶残,连老猫都看傻了眼,甚至都不记得遮一遮女儿的眼睛。
路过的一把扯住了好兄弟,连拖带拽地往上一层跑。
“先回船上去,离开这星球再说,”他边跑边叮嘱老猫,“记得千万不要被那个黑泥碰到,这比在游戏里的死还严重。”
那摧枯拉腐似的黑泥一看就和远航之星上的是同一个品种,任何武器都对其无效,说白了就是delta里的病毒,脑机接入的玩家在被吞噬的瞬间,情绪强烈波动,诱发精神与躯干的进一步分离反应,意识为黑泥捕捉复制为a-vatar,从此在游戏和现实之间徘徊游荡,人也成了可怜的游魂症患者。
除非,被碰到的人与翠九一样,面对“死亡”并没有太大恐惧。
路过的脚步突然停了一停。
“叔叔刚才说的其实有点太严重了,”他对那个一脸惊慌的卡利安女孩眨了眨眼,“别怕,这就是玩个游戏。”
他说着,从地上随便捡了一块金属碎片,用最锋利的那一面对准了自己的手背。
“路过的你干嘛呢?”老猫一声惊呼。
那块金属碎片深深嵌入了人类青年的手背皮肤,鲜红的血一下噗呲冒了出来,路过的没有让女孩过多看见鲜血,很快就用另一只手遮住了那伤痕。
“你看,叔叔一点都不疼。”他始终面带微笑注视着女孩的眼睛,“所以这都不是真的。”
女孩一开始像是被他的自残行动吓住了,紧接着也发现路过的表现得很平静,似乎的确一点都不疼的样子,便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浦亦扬双重意义上地松了口气。
一来他确认了所有玩家的保护协定仍然开着,二来,他也想给老猫女儿的心里加一道防护锁。
只有在delta里待久了的玩家,才容易过度投入,跨过真实与虚拟的那条线,对“死”产生恐惧。作为一个第一天接触游戏的新人,老猫女儿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未知生,也尚未萌生出“死”的概念。只要让她确信delta只是游戏,那说不定黑泥浇头也能逃过一劫。
只是其他玩家恐怕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们一路往停机坪跑,一路上到处充斥着人们惊恐的尖叫,黑泥入侵的速度太快,转眼就钻入了这栋建筑的内部,许多玩家尚未惊醒,就已经大难临头。
所幸的是,老猫确实给女儿的生日砸了大价钱,他们待的包间就在最上边几层,没多久就赶到了停机坪。老猫驮着闺女一下扑进了船舱里,一转头,看见路过的还站在门口没动弹。
人类青年正站在停机坪的边沿上,扭着脑袋往外看。
距离他们十来米的地方,有一个玩家正攀在包间栏杆上,大概是为了躲避钻进房间里的黑泥,实在没有办法了才选择沿外墙爬上来。
那玩家看见了路过的,仰着脑袋大声呼救:“帮帮我,求你帮帮我!”
路过的不假思索地掏出漫步绳,往下扔去。
黑泥汩汩地漫过停机坪,老猫急得直招手:“快呀你,哎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漫步绳摇摇晃晃,那垂到空中的另一头,怎么都到不了那个玩家手里。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泰尔人的反应能力,那个长猿人玩家明显是太过慌乱,有几次快要抓到漫步绳,又跟没力气似的脱了手。
几秒功夫,黑泥已经蹿到了他的脚跟。
那个玩家并不能看见下面的情况,他仍然在扑腾,就像要拼命抓住水面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努力地向飘在头顶的漫步绳伸着手。
浦亦扬清楚地看见了他眼睛里的希望,可也更加清楚,在他够到这救命的绳子之前,黑泥会先抓住他。
路过的用另一只手拔出了枪。
老猫听到了枪声,诧异地看了眼跳进船舱的人类青年,一边发动引擎,一边小声嘀咕:“你怎么杀了他?”
路过的没说话,站在武器控制台跟前,看着自己的左手发了下呆。
刚划出来的口子没有愈合,仍在往外淌血,把枪柄都弄得黏糊糊的。虽说觉不到疼,他却摸得出血的触感,眼前又出现了刚才那个玩家的脸。
原来子弹穿过人的脑袋时,真的会留下一个大洞。
用“自己”的眼睛看着自己杀人,和在屏幕外看见鲜血喷溅的特效感受截然不同。
这就是你无比恐惧着、毕生都在逃避着的那种感受么?
他在心底对另一个不存在这游戏里的身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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