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凤体违和、凌华的母妃太贵妃胡氏在侧照拂, 凌承不便将前线败绩告知。
站在寿安宫外等着玉天禄取大氅来的凌承,看着天空中缓缓降落的第一场雪,紧绷着的唇线变得更加凌冽、藏着机锋。
这场雪来得不是时候, 前线败绩、补给尚未送达,由京城出百里需得横跨两座山川,雪天路滑、深山藏凶兽,督押官久居京城,只怕从没受过这样的苦。
“陛下——”
玉天禄取来了大氅,一来一去之间,老太监的三山帽上沾满了雪花。
虽然是一碰就化的小雪,凌承还是不可避免地皱了皱眉,眯起眼睛来:“玉公公,你作为司礼监掌印,就算朕等得急,你也需得注意你的穿着。”
听了这话,玉天禄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恭敬地弯腰:“是奴才马虎。”
凌承挥了挥手,挪到了御辇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峰之间却透着如墨一般的阴沉。玉天禄小心地跟上去、随在御辇的外头:
“陛下,方才监侍馆的人来过,您看今晚——?”
“……敏妃,敏妃她还在明光殿等朕么?”
犹豫了片刻,玉天禄点点头道:“是,敏妃娘娘她……亲手熬制了鸡汤。”
御辇中没了声音,偌大皇宫之中、长廊上,只剩下了太监们、御林军们随着御辇前行的脚步声。
安静,太过于安静。
虽然天空里飘着雪,身上的蟒袍也已经被打湿,可是玉天禄还是出了一身冷汗,总觉得腰间那块殿前总管、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玉牌,烧得他腰疼。
敏妃姓韩,乃是中军都督府都督韩俊志嫡女。
这位韩小姐是个聪明的,她虽然出身高门,可从来不像贺兰氏那样嚣张跋扈。她聪明,却也不像是容妃崔氏那样机关算尽。
单凭这姑娘当年不顾名分,做侍妾也要跟在还是皇子的凌承身边,玉天禄就对她高看一眼。
只是,玉天禄不知道他这份没有来的“高看一眼”,会不会就此毁了这位敏妃娘娘。
“罢了,”御辇中终于传来了凌承的声音:“你且将朕的手炉送与敏妃,叫她知道朕挂念着她。只是——”
凌承的声音陡然转寒:“玉天禄,你是跟着朕的老人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朕希望你自己拎清楚。朕把脑袋给你放脖子上端正了,你非要拿下来别裤腰上,到时候不小心掉了——可别怪朕不念旧恩!”
玉天禄一抖,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连连叩首称“是”,在凌承一句“去广阳殿”后,他才颤颤巍巍爬起来,并且告诫自己——再也不要一时糊涂。
帮得了敏妃一回,他可帮不了敏妃一辈子。
何况,战场上的事儿,死伤动辄千万,若是因为粮草羁押官失职,而间接害死了带领中军的凌华,那么就算是大罗金仙在场也回天乏术。
看着远去的御辇,玉天禄身后跟着的小徒弟轻声问:“师傅,敏妃娘娘这事儿——”
“还事什么事!”玉天禄恨得敲了对方的一毛栗,“没听着皇上的意思吗?!敏妃做的那些事儿皇帝都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看在韩老将军的面子上。”
“那……”
“那什么那!按着皇上的吩咐,你去把手炉送给敏妃娘娘,”玉天禄最后还是心软,叹了一口气,叨念着自己命苦、是个劳心伤神的主儿:“若是娘娘问起,你就告诉她——虽然派尹巡抚去的折子,是龚大人递的,但若真出了事儿——皇帝也不会立刻就问龚大人的罪。”
小徒弟点点头,领命去了。
玉天禄则长叹了一口气,看着长廊上已经看不太清的御辇车辙,摇了摇头,又把小徒弟叫了回来:“还有——”
“师傅您说。”
“告诉敏妃娘娘,她一直是个聪明人,若是想要保龚良泰龚大人,找我玉天禄,远不及找在江南的那位爷要来得有效利索。”
小徒弟眼中微微闪过了一丝惊异,他总觉得师傅今日里话特别多,一双眼眸灰沉沉的、像是染上了小雪天宇那灰色的云朵。
朝堂之上,从来不乏流言和传闻。
然则不顾流言蜚语的、却仅是少数,像是龚良泰这样,已经被人谣传他同宫中敏妃过从亲密的外臣,不是头一个,但却是唯一一个,能劳动敏妃出来替他说话的人。
四日前,诚王凌华大军失利。
战线拉长只怕要在战场上过冬,凌承速战速决的希望破灭,只能派人给前线补充粮草、大衣和过冬的军需。
此刻关键,便需要一位粮草羁押官。
龚良泰是龚安邦庶子,太后龚氏的侄儿,家中行三,为正三品户部都事。他虽掌管的是户籍、税赋和俸饷账册,却对人名极为敏感:
朝廷大小官吏的俸禄打他手下过儿呢,只说一个名字,龚良泰就能说出这人的官品、俸禄,甚至家在何方、任在何处。
也正是他,认出了舒永忠上表中江俊的名字,才让江俊“死而复生”。
为了粮草羁押官的事儿,朝堂内百官各执一词。这不是个好差事,但是办好了——前途无量不说,还能名垂青史。
所以,龚良泰上书,建议由河南巡抚尹荣担任粮草羁押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