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陛下才说什么立我为后,是不是?如果仅仅是蒙冤下狱,哪怕满门抄斩,都挡不住那些文臣武将为国效力,可是,这样的下场——这样的下场……”
被国家送出去和亲?以堂堂男子之身,被自己的国家双手送出,许嫁给另外一个男子?这个世界上不怕死的人固然多,可是,越是不怕死的人,越是不能忍受这种生不如死的屈辱。
“朕也不瞒你,朕说这话,倒不是单冲着你来。——只要南朝皇帝下了旨,把你送了出来,就足够后来人看着兔死狐悲了。至于你,如果不跟了朕去,除了死,你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解下腰间酒囊,好整以暇地灌了一口:“你一死,你带出来的心腹大将,少说也要废掉一半。再过几年朕麾兵南下,放眼南朝哪里还有对手?”冷冷望了凌玉城一眼:“不跟朕走,你也就是白白送了一条性命,却碍不了朕的大计!”
“你——”
只这一个字脱口而出,凌玉城只觉得喉头如同堵住了一般,再也说不下去。地下刺客的尸身静静横着,如果后世有戏文什么的,那家伙说不定还能博个忠肝义胆的赞誉,自己哪怕在这里死了又能如何?于国无用,于人无功,于己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一样都挨不上,算来算去,不过一场笑话罢了。
一个被国家、被君主抛弃的臣子啊……
他这一条性命,如今除了用来维护自己的所谓尊严,哪里还有一分一毫的价值?
“何况,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一意求死?是你自己做错了什么问心有愧,只能一死以求赎罪?还是怕别人的风言风语,只好用死来逃避?你屠城都屠了不止一座,手上的性命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被骂成奸臣国贼也不是一天两天,没理由经受不起别人的区区言语!”
这一番话来得又狠又快,字字诛心,原先说不出道不得的无限委屈愤懑,此时居然一节节破竹一般劈开,无有一字辩驳推搪。凌玉城双拳紧了又松,胸膛不断起伏,终于忍不住脱口反驳:“你哪里明白——”
“你们南朝文人的所谓风骨?前些年那个什么学士的儿子被下旨和亲苏台,那小子接旨当天就悬梁自尽,结果怎么样?他满门问罪,你们南朝的清流士子又是怎么议论的?可有谁赞他一句宁死不辱……”眼看着凌玉城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元绍轻轻冷笑:“你看,你们自己都不觉得,这样死了就算什么风骨气节。”
“南朝既然已经下旨让你和亲,朕的布局就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现在南朝再也容不下你,至于朕麾下,将领多一个少一个,也不是太关紧要。老实说,你死不死,对朕来说已经没有太大干系——”
元绍不紧不慢地悠然说着,看着凌玉城脸色渐渐由苍白变得惨青,甚至有些透明的味道,这才微笑着抛出了决定性的一击:
“只是你自己,难道就甘心无声无息自尽了事,白白葬送一身文才武艺?”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比之前发过的加了一点点的……
第15章 劫后重逢执手看
“……我不甘心。”第一缕曙光撕裂窗纱,凌玉城仿佛被惊醒似的微微一震,抬起头看着窗外已经泛出灰蓝的天空。明明房间里已经有了光亮,他还是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似乎整个人都被罩在一个严严实实的铁幕底下,憋闷得透不过气来。唇齿间迸出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像是恸哭一般的呐喊,更像是撕心裂肺的挣扎:
“我不甘心!”
房间里早就失去了元绍的踪迹,只有前一天晚上他说的那些话,忽远忽近,缥缥缈缈得有些不真实,然而却是雷轰电掣一般,一字一句在耳边隆隆回响:
“你是前代云阳侯的独子,七岁上就袭了爵,就算什么也不干,守着这一个爵位也够你一辈子风风光光。但是你从入宫伴读开始,一直到十四岁,太学院东阁总考年年都是优等,连骑射武功也不例外。这么多年的勤学苦读,你到底图的是什么别人不清楚,难道你自己也不明白?”
“像你这样的勋贵子弟,又是皇亲国戚,历来都是进宫做几年侍卫,然后再外放一个将军或者指挥使,又风光又体面,日子也过得舒服,可是你偏偏不肯,非要凭自己的本事参加科考。特地选这条比旁人难走得多的路,总不会是因为你没有门路、连个侍卫的职都求不到罢?”
“就算你觉得文官升官快,也受人尊重,比沙场搏命强好了。翰林院里呆上几年,然后不论点几任考官,还是去地方做个学政,也都是玉堂金马清贵尊荣。结果呢?翰林院你不去,六部你不呆,跑去芜城那种随时会打仗的地方当了个小小守备,一场大仗下来又进了北疆大营。这十年工夫,你哪一桩军功、哪一次升迁不是用性命拼来,为的难道仅仅是荣华富贵,高官厚禄?”
二十年流光在眼前飕飕倒转,如果在平时,凌玉城或许还要恼恨一下侦缉司办事不力,让北凉细作打探了这么多情报过去,此时却只剩下满心的愤恨悲凉。且不说自打童年入宫为皇子伴读开始,明里暗里受过多少排挤打压,不说太学里七年几乎赌上性命的苦学,不说芜城一仗的如履薄冰,就是后来北疆大营十年拼搏,哪一天哪一日不是在呕心沥血?
他图的是什么?……少年时,或许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再也不被人肆意欺辱,是为了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在他面前战战兢兢不敢仰视,——然而除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