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日夜否定自己的存在,这么毫无意义,这么痛苦,这么难捱的日子,他为什么要过下去?天诛地灭又如何,那一段在无名冢前的誓言在不惧死亡的人面前,也不过是一句无关紧要的空头承诺束缚不了他。
他冲撞王子,王妃,顶撞王爷,他被打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却又被救活。那段日子睿思院里的台阶,庭中总是有清洗不完的血色。
王爷怒不可遏,派了人时时刻刻守着他,若是自伤便直接捆起来,若不喝药吃饭便用灌的。那些下人粗暴的按着他,捏开他的下颚,不耐烦的将饭和药灌了进去,不管他呛咳到窒息,不管他下一秒便吐了出来,也不理会他是否吃得消,只是这样反反复复的吐了又灌灌了又吐。折腾到最后他便也放弃了挣扎,他没有气力也没有了念想,活着也如死了般,眼里是一片麻木哀戚与空洞悲凉。
陆叔终是不忍,告诉了他,他娘是爱他的。陆叔望着子懿那苍白中带着死灰的脸颊,幽幽想道,公主当年逃走的时候情况并不乐观却还是要带着子懿,若不是被李大将军截了下来,以景苒公主在燕国的荣宠子懿应该是燕国的小侯爷了吧?
陆叔这么一句话,过了一夜,子懿便听话的再次规规矩矩地活着,可那神态却让人感觉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眼底如一泓黑冷池水般,再也看不透了。
这地牢的阴冷子懿是熟悉的却又是无法习惯的,他双手撑着坐了起来,闭目靠在墙上,嘴角勾起的讥笑稍纵即逝。
他虽然很想见到娘,他虽然无比期待有个娘疼爱他,可是他明白,希望之下深深埋着的是恨,既然娘亲要做这种背叛的事,那又为何要生下他!
他日日期待夜夜憎恨!
可是他明白他刚看到的,是他一直所乞求的。那个娘近在咫尺却触不得摸不到,他不是不羡慕,他不是不动摇,他不是不想要这份疼爱,他只是深陷迷惘的泥潭中无法跨过自己的心坎。
第30章
木义云来到子懿面前时,他只看到子懿随意靠坐在牢房里的唯一一面斑驳的墙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身后狱卒手里火把上的焰苗因牢里的阴风而摇晃,火光映照在子懿眼眸中依旧只能看到如墨般沉郁。
木义云沉声命令道:“将他锁上镣铐,押到少将军帐内。”身后狱卒手里拿着镣铐上前利索的铐住了子懿的双手,子懿淡淡的看了一眼牢房外也不反抗,任由狱卒将他推拉出牢外。
牢外夜幕低垂,寒风哀嚎长啸,白雪纷飞不绝。
子懿随在木义云身后,抬头仰望着漫天风雪的黑夜。他不曾拥有过什么,孑然一身,侥幸活到今时今日,是该庆幸还是还是该难过?心中一片荒芜,寸草不生,徒有绝望。曾借着福宅的孩子们寻得一丝慰藉,也不过是浮梦。
木义云拉着安子懿来到帐内时,邵可微正在与安子徵在几案旁用膳,安子徵已将一身灰麻衣换去,一身青缎云雁细锦衣将他衬得神清气爽。木义云禀报了声便将安子懿按跪在地,自己一并立在了一边。
即使在木义云出声禀告时,邵可微也只是轻应一声,依旧为安子徵夹菜未曾多看刚进来的两人一眼。倒是安子徵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景苒公主将子懿带来是何用意?安子徵虽心有疑惑但也面不露色。
子懿跪在不远处埋首跪着,他不想看,可是余光却能瞥见邵可微细心的为安子徵夹菜,他不想听,耳边却能传来邵可微对安子徵嘘寒问暖。
他所乞望的,也不过如此,平淡普通而温暖。他只是想痛的时候会有人心疼,病的时侯会有人照顾,难捱的时候会有人可以依靠。他不敢抬头,他怕他看得越清楚,心里就越是迷惘难受甚至是嫉妒。
用完膳后,邵可微才看向木义云道:“你先下去吧。”木义云负责的应道:“公主,此人武艺不差,末将担心他会伺机逃脱。”
“军营重地,我的将士都是摆设吗,岂是他想逃就逃的?”话语淡淡,却透露着不可违抗的态度。邵可微担心天太冷替安子徵披了件貂裘,拉着安子徵坐到了榻上。
“是,公主所言极是。”木义云跟随邵可微十几年,刚才的话确实冒渎钧威了,公主的决定毋庸他人置喙。木义云迅速躬身退出了帐外。
“懿儿困不困?”邵可微捋了捋安子徵鬓角的细发问道。安子徵本是有困意的,只是安子懿的出现他着实没了睡的心情,本想应已成定数,现下心里却有些忐忑,他一边揣摩邵可微的用意一边又怕稍不注意就露出马脚,而他最怕安子懿改口。安子徵心下翻转,世间最难测的莫过于人心,万一发生什么变数岂不是功亏一篑?想着安子徵隐在袖袍里的手拇指与食指摩挲了起来。安子徵摇了摇头回道:“孩儿不困。”
邵可微微笑道:“那娘给你说个二十年前的故事。”安子徵心里发怵,他大概猜到邵可微押子懿来是要再次试探确认,不想邵可微居然如此多疑如此小心谨慎。
“好。”安子徵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望了一眼跪在丈外的子懿,似乎不为所动,依旧垂首跪着,腰脊挺直。安子徵知道他是惯性挺直腰背,并不是故意装出一副傲态的样子,那是多年被父王用鞭子用棍子逼出来的。
不许哭,不许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