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几场雪,府里几个姑娘约了踏雪寻梅,今年梅花早早地开了,是以便定了寻最好的一枝来。
定好规矩,姐妹几个便各自散开去了梅园。
挽春拉了黛玉一道,“林姐姐,我知道一株老梅,两三年未打朵了,前些时日我去瞧了,今年竟似要新生了,不若,我们去瞧瞧?”
听了这奇闻,黛玉满心好奇,“还有这等奇事,快带我去。”
挽春轻笑,带着黛玉往花园去了,到了花园却又不进正园子,亭,路遇几株好梅皆不停步,竟直走过往东去了。
走到一处靠着内墙的小院,略停一停,却又不进小院,转头又绕到院子后头。
那又是一方小天地,种着几样花草,因过了时令,已然败了。
还有一个小池子,十尺见方,池边养了一些水仙,因日久无人打理,显得有些杂乱,倒是零星开了几朵。
倚着内墙,便是一株老梅了。
这株古梅,饱食风霜,树皮已成了铁黑色,树枝苍劲弯曲,孤枝满树,但有一枝却稀稀落落地开着梅花。花被纯黄,有浓香,极是可爱。
黛玉一眼看住了,定定出神,许久之后才叹道,“枯木新生,苦寒凝香,傲骨铮铮,难得!真难得!我倒不忍做这恶人,罢了,我们且回吧。”
挽春亦觉震动,之前只觉老树新发,是桩奇事。如今这枝独梅衬着满树孤枝,犹为遗世独立,更觉风骨倾城。
“只可惜那株板桥遗墨,不知要便宜了哪个?”挽春笑叹一句,随着黛玉往回走。
这说的是老太太许的赏,寻来最绝一枝梅便可得到这株珍品春兰。
黛玉笑说,“那株玉芙蓉我还未看够呢,如何还能再养板桥遗墨!”
“好嘛,只我是不长心的,养了十多株兰草不说,还养了牡丹,又养了海棠,芙蓉,竟想着开春后再养几丛蔷薇。怪道旁人讽刺我是花匠呢。”挽春撇嘴,故意拉着脸说。
黛玉闻言,收了笑,幽幽叹了口气,“妹妹素来聪慧,怎么猜不透,那周瑞家的何尝是在讽你,先前你放在花园里的牡丹,多半都是我照料的。”
侧身去看黛玉,但见她眉头紧蹙,面有悲容。
挽春一怔,倒不知她心里竟还存了这么一段心事,不由笑说,“林姐姐也太多心了,你与她素来没什么仇怨过节,她又怎么会与你为难。倒是明月那会儿与她的小女儿结了怨,她是在给我难堪呢。”
摇了摇头,黛玉显然不接受这样的说辞,却也收了悲色,不愿再谈论此事,“快走罢,别着了冷风。”
挽春无法,只随着黛玉一道回了老太太处,进屋却见几个姑娘都已在室内。
见她二人两手空空地走进来,湘云大笑,“哎哟,难不成你们去的梅林还未开花不成?还是有花神捣鬼不叫折?”
“我们走了许久,未见能折的,只好空手而归了。”挽春笑道,“你们折的倒叫我们瞧瞧去。”
探春一挑眉,对湘云笑道,“云妹妹别信她,她定是与林姐姐偷懒去玩了,不然这满园的梅树,你竟瞧不上一枝?”后面那句便又是对挽春说的了。
“我们倒是寻着一枝孤梅,只舍不得剪了来,便罢了。”黛玉笑应一句,又问,“我们算输了,谁是魁首?”
迎春笑道,“是宝姐姐!”又指了摆了几个梅瓶的圆桌给她瞧。
湘云有些不乐,哼了一声,“什么叫算输了,说得宝姐姐的魁首来得多不光彩似的。”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对于湘云的话,黛玉只一笑而过,并未介怀,走过去赏梅。
桌上插着五六枝梅,有红,有白,有粉,有黄,好不热闹。
有那么一枝红梅,枝干扭曲似游龙,蜿蜒盘旋,几点红星,疏而有致,极有风骨,确当得一个绝字。
“不愧是宝姐姐寻来的,当之无愧的魁首!”黛玉笑道。
此时,鸳鸯进来了,“姑娘们可寻到好梅了?老太太可等着赏梅呢!”
姐妹几个又都随鸳鸯去了老太太的上房。
见她们进来,老太太在炕上笑问,“可有魁首了?”
众人皆道,“是宝姐姐夺魁了。”
“捧上来,我也来瞧一瞧。”老太太招了招手,道。
宝钗亲捧了梅瓶上前奉给老太太瞧了。
“嗯,不错。”老太太看了一回,也说,“当得魁首!”说完又想起黛玉来,“林丫头,你折一枝什么样的,也拿来给外祖母瞧一瞧!”
湘云“噗嗤”一声笑了,道,“老太太,林姐姐满园寻了,就是没瞧中,适才空手回的。”
“是吗?我们玉儿眼光这样高,竟一枝也入不了你眼?”老太太笑意融融地看着黛玉,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身边来。
黛玉缓步上前,任由老太太搂在怀里,笑道,“云儿净瞎说,我和挽儿倒是瞧中一枝,是东边一个小院后的一株老梅,只是那株老梅几年未打朵了,今年才将将得了一枝,我们倒不忍心剪了。”
“是东边那小院后的?那里还有一个小池子的?”老太太笑意更浓了。
“是,外祖母,你也知晓?”黛玉点头。
“我可不就知道,那小院子,我和你外祖父还住过一年多!那棵素心腊梅还是你外祖父亲手栽的呢。”老太太有些怀念起来,手无意识地轻拍黛玉后背,带着笑,“前些年就不再发新枝了,原本是要铲走的,只我舍不得才留下来。”
“想来这是感念老太太之恩,才能使得枯木又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