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侯的心思并不全然在戏台上,他时不时同坐在自己左近的同僚说笑,谈论近来京城或本州中发生的大小趣事。
戏台上结束了一出折子戏,沉寂片刻,锣鼓声再度响起。几名武生同时上台,均做戎衣持兵状,绕场飞奔,与对面几名同样武将装扮的人短兵交接,口中厮杀有声。
正与同进聊起当今皇上又添了一位小公主的定国侯,表情一愣,目光转向戏台。他没有过目戏本,今日的堂会戏全是交由夫人和管家一手操办,夏遵以为以女眷们的喜好,必是爱点才子佳人、花好月圆之类的本子才是。
参演这场堂会的大都是经验丰富的戏角,金沙滩虽是未列入堂会戏本的武戏,但经过一日一夜排练,仍是在那一片戏台演出活惊心动魄的沙场气氛,活灵活现的再现辽宋两军对垒的刀光剑影和杨家将浴血奋战的报国豪情。整个正院里看戏的宾客都被精彩迭出的戏吸引了注意力,眼睛不错一瞬紧盯着戏台上的你来我往。
夏遵忘记了要同同僚的寒暄,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在了戏台上,原本右手端着的玉质茶杯也慢慢放在旁边案几,另一手在袖口紧紧握成了拳。
夏安逢第一次看这场有名的武戏,心中不得不暗赞小白有选戏的眼光,这可比那些软绵绵的唱腔来得精彩多了!
他还抽空分心看了看前方坐着的老爹,发现不同于方才缠绵悱恻的文戏,老爹的背影挺立得笔直,一动不动,仿佛被台上无比激烈的精彩武戏摄住了全副心神。
卜璋白也在全神贯注的看戏,连夏安逢向他投来的钦慕视线也完全忽略。
演到杨家众将率众突围,死守防线,而久等救兵不至,最终一一惨死敌手时,定国侯手中紧紧攥着的玉质杯身,哧啦一声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向来泰山崩于顶而不变色的定国侯,在场上杨业缓缓跪倒的那一刻,身子微微颤抖起来,竟至失了神,旁边一位徐姓官员对他连说了几句话,都没有给予任何反应。
“……爷,侯爷。”
夏遵猛然一个机灵,回过神。
台上《金沙滩》已落幕,戏角们在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中微笑退场。
徐姓官员感慨地说:“真是一出精彩好戏啊。这杨家将的浴血奋战,真真让人回忆起十五年前那场天脉谷大战,——咳,要不是当时夏老侯爷力挽狂澜,只怕不止中军全灭,敌军恐怕一路杀向关内而来,又要教生灵涂炭,百姓苦痛了。……啊,……”他猛然收住话头,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看了看定国侯苍白的脸色。
夏遵却慢慢的接了他的话:“……是,我们父子拼死鏖战,虽是险胜,但也……以付出十万大军溃灭,和……卜帅战死沙场的惨烈代价……”
徐姓官员顺势回头看了看不远处,与夏安逢并肩坐在一处的卜璋白,斗着胆子安慰:“侯爷义胆仁心,收容照料卜少帅孤子,视为己出。卜帅九泉有知,也当瞑目了。”
定国侯没再说什么,轻轻唤人撤换玉杯。后来再也没有碰过茶水与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