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向警察说“人是我杀的”,无论问什么,只有那一句回答:“人是我杀的。是我杀了他。”
算来小玉已经搬到原来晓美的房间里半年了。初时大家都说,他老公只要哭一哭跪一跪,她还是要心软搬回去的。可是她一住就是半年,任凭其间她老公怎么求她。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老公喝醉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把她打得鼻青脸肿,可是老北市打女人的男人多得是。隔天他俩和好,腻在一起那格外蜜里调油的架势,也够叫旁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而且他们分开也有半年,虽然小玉的老公纠缠不清,但在老北市,哪有什么痴情足够支撑永久。
四十三刀,什么样的仇恨支撑着她砍下那四十三刀。
登记表上被探访人一栏上写着“程宸瑾”,我看着那陌生的名字微微愣了下,轻声问阿萍:“这是小玉的真名吗?”阿萍困惑的说:“不知道,三个字里我有两个不认识。不过我知道她姓程。”
这时门打开,被押着走进来的正是小玉。
程宸瑾,这样精美的名字,就像曲子词里说的那样:“娇养他掌上明珠,出落的人中美玉。”
从前小玉是丰腴的,就好像路边的野菊花一样,强壮的,生机勃勃的,生命力旺盛得几乎带着侵犯性。而现在小玉坐在我们对面,虽然只略略清减了一点,然而脸色苍白很多,头发一丝不苟的挽起来,嘴角带一丝平静的微笑。我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她有一张极端正的鹅蛋脸,她这样带着看破一切的神情微笑时,整个人几乎有一种圣洁的感觉。
“小玉,你别怕,我们会办你想办法。薇薇会帮你想办法。”说着阿萍侧过头来看我,带点恳求的问:“是吧。”
“我会尽力。”我忙不迭的点头保证,虽然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服祸害插手这种完全与他不相干的事,可是:“我保证我会尽力。”
“不用。”小玉平静而清晰的拒绝:“谢谢你们,不过不用。我杀了他,这是他欠我的,我给他偿命,这是我欠他的。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们外人不要插手。”
我跟着阿萍回老北市的出租屋。熟悉的,带纸皮味的阳台,我坐在鞋盒上,点起一只烟。靠着堆鞋盒的角落放着一盆芦荟,绿油油的,虽然叶片蒙着一层灰,但每一个叶绿素仿佛都在叫嚣“我在生长”。
我顺手把烟灰磕在花盆里。
阿萍在我对面坐下,就着我手里的烟点起一只来,说:“那是小玉种的。”
我没说话。这老阳台似乎带着点我不适应的敞亮感,抬头看看,才发现,原来永远挂着密密麻麻衣服的晾衣绳上,现在只飘着一条连衣裙。
阿萍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苦笑了一下说:“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住了。我妈妈说,降房租也没人来问。都说这房子风水不好,先是兰兰,再是薇薇安,然后小玉又闹出这样的事儿来。”
“小玉她是,为什么呢?”阿萍喃喃的说:“没有好下场的,可能我们这些人,注定没有好下场的。”
我打个寒战,不由的说:“你搬走吧,阿萍,搬出老北市。我这有一些存款,是薇薇安留给我的。去省城学美容,然后自己开一家美容院,你不是说过你想开一家美容院吗?”
阿萍说:“我也有积蓄。小时候赚多少恨不得都能吃干花净,后来薇薇安骂我:‘你想像你妈一样,到了四十岁才开始从牙缝里一分一分往外抠钱吗?’我吓到了,从此开始存钱。可是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的根生在老北市,离开了老北市,我不知道怎么活。”
我的眼泪都下来了,紧紧握着阿萍的手:“搬出去,求求你,搬出去。”
“别哭别哭,”阿萍声音温和,说的却完全是另外一件事:“莉莉安,你再瘦下去就不成样子了。”
阿萍送我到门口。天已半晚,老北市的巷弄又鲜活热闹起来。半年不见,一切如昨。
走过一条小巷时,我看见一个衣着鲜亮的女人跟在三个男人后面,明显有点犹疑畏缩,站住了脚步不肯往里面走。其中一个男人说:“走呀,货就在里面。”
那女子止了步,说:“要不然……我改天再来买吧。”
几个男人几乎硬拖那样把她往巷子里面架。
老北市生存法则之一: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下意识的径直往前走了两步,脑子里才反应过来那是谁,连忙回头叫:“罗月月!”
几个男人见有人管,愣了一下。月月姐立即挣开他们,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跑到我这边来。
那几个人当然不甘心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立即追出来,为首的那个是个一脸凶相的陌生人,我多少有点怕,阿全此刻又不巧在几条街之外停着等我,等到看见其中一个人是阿昌仔的时候,我松一口气,叫道:“阿昌仔。”
阿昌仔看见我,吃惊的说:“莉莉安。”然后立即改口,毕恭毕敬的:“江小姐。”
为首男子马上回头看他:“你们认识?”
阿昌仔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我知道阿昌仔在告诉他我是谁,阿不,应该是告诉他我现在跟的是谁。
果然那男子脸色变得很紧张,强笑着说:“熟人呀,哈哈,那就没关系了。哈哈,那我们走了。”三个人迅速溜掉。
罗月月紧紧拉着我一边胳膊,人一直抖,见到那些人走了,松口气,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