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此行的去处是闽西的一个小镇。小镇名气不小,是闽西重镇。那几年是当地政府大力倡导植树造林的岁月。山区大面积的荒山秃岭正改写历史。小波的姑父是小镇林业站承包造林的包工头之一,小波写信说想外出打工,姑父就叫他去,说最好多带几个人,他那里缺人手。几个兄弟姐妹理所当然地要随往。
小波的姑姑命苦。七岁那年居然在县城走丢了。直到小波上小学时,姑姑才带着姑父找来桃李湾,回来看看娘家人,看看小波爷爷乃乃的坟茔。姑姑一直不能生育——很小的时候,患了阑尾炎,医生开刀做手术时切除失误。这当然是许多年以后证实的,无凭无据,连那医生都早已老逝了。姑姑想小波过继给她做儿子,所以打小待小波蛮好,每次回娘家,就要小波叫她声妈,小波就叫。小波是家中最小的娃,尽管家里子女多,小波的爹妈就是不同意过继。人说“皇帝宠长子,百姓爱么儿”。于是姑父很恼,就在外长期不回家,偶尔给姑姑汇点款。姑姑年年都盼姑父回家过年,姑父就是不回。姑姑托小波给姑父写信,说要到福建去,姑父回信坚决不让姑姑去,还骂姑姑是不下蛋的母j。姑姑就哭,说自己咋就不能生娃娃呢。整年整月以泪洗面,好憔悴。小波对姑姑说,就把他当儿子吧,等他长大了,会照顾姑姑的。小波要去姑父那里,姑姑当然支持。也好劝劝姑父。
这时西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小波问:“你没睡?”
“没。你睡吧,小波,我醒着呢。”西峰揉揉眼,坐下。他哪是睡,闭上眼脑子里就浮想联翩。刚刚踏入社会,他真的不知前方的路会不会是一马平川,生活会以怎样的形式展开画卷。
在高中的三年里,西峰把学校阅览室的那些古今中外的书读了个痛快,真格应了那句“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他的文章写得力透纸背,写了些小作发表了。但是,他放弃了数理化,成绩严重偏科,而名落孙山。
毕业前夕,年过花甲的语文研究室主任为他这个执意不愿意复学的得意门生而伤感。老教员语重心长地说:“你小小年纪,能够彻头彻尾地认识自己实在难能可贵,你的选择是对的,你除了文学已经不会对其它学科用心了,如果为了上大学而复学,你根本没希望,是浪费时间。你现在脑子里丰富多彩的语言文字撰写功底和对写作技巧的悟性,让我望洋兴叹,你真有几分文学天赋呀。几十年从教,你是第一个让我佩服的学生。上档次的刊物,许多人一生都没能闯过发表关,可是你现在就奇迹般做到了,这是应该肯定的。但是,作家的桂冠是靠作品的力度来摘取的;而作品的力度就是需要对社会现状的把握、题材和角度的选择、坚实的生活基础和人生体验的妙处裁剪。”
真是掷地有声的金玉良言啊!
他爸李革委是从土改起就做村革委会主任的老党员,几十年下来,积劳成疾,就呆在家里作点轻松家务。他妈一双手包揽全部农活。两个姐姐早已出嫁。他爸四十多岁才生他。读高中的几年里,他妈很累,靠多养几头肥猪卖了供他学习。他不去复学,妈就难过,说这孩子体贴妈。
想着这些,西峰自言自语地说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让旁人听了如坠五里云的话:“……曹雪芹,举家食粥,山妻相对。世事d明,人情练达。急功近利,风花雪月小打小闹?小手笔?大手笔?天涯路,人憔悴,千百度……少年早慧,大器晚成?好,好,停!”
……下了火车,坐中巴到了那个小镇。这里是闽西的龙岩市和漳平市交界的山区。是革命老区,据当地老百姓说,解放军和向台湾逃遁的国民党军队在这里打过仗。
一行人的脸上写满旅途的枯燥和疲惫。在信上和电报上,小波的姑父说,要到镇上的车站接他们,可没见人影。那时全国的程控电话还未普及,乡下的机关单位还用那手摇式的配上两个干电池的电话,长途还要由电信局转拔,更别谈手机了。小波没法和姑父马上取得联系。于是就在车站院坝的老槐树下等。小波瞧瞧伙伴们,一个个都象晒蔫了的茄子,坐在行李包上歇息。太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直s下来,把一张张汗渍的脸涂抹得花花的。
闽西话怕是中国最难听懂的方言之一。西峰开玩笑说:“那些当地人在叽叽戛戛说英语,小波你英语好,做大伙翻译吧。”
小波哪有心思开玩笑,不语。心想:等姑父吧,又怕他今天不来。要到了天黑咋办?
“喂,小波,你是老大,啧啧,大风吹大坡,有事问大哥,你快决定咋办呀。”香香嘴巴翘翘的,拿手绢擦拭额头上的汗粒。
“好吧,我先打听一下,再说。”小波从行李包上站起来。
丽珠说:“我也去,我要买点东西呀。”
香香拉了山凤一块站起来:“都去。”
“干吗,都要买东西?好,走了不挡我的风,凉快!”黑毛三下五除二,把上衣脱了当毛巾,擦着胸膛上被汗水润得湿漉漉的毫毛。
西峰望着香香说:“买个西瓜解解渴吧。你们想要买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