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不该消除的,但是起义的人知道真情,奥雷连诺上校则比他们任何人都更清
楚。他统率了五千多名士兵,控制了沿海两州,但他明白自己被截断了与其他地区
的联系,给挤到了海滨,处于十分含糊的政治地位,所以,当他下令修复政府军大
炮毁坏的教堂钟楼时,难怪患病的尼康诺神父在床上说:“真是怪事——基督教徒
毁掉教堂,共济会员却下令重建。”为了寻求出路,奥雷连诺上校一连几个小时呆
在电报室里,跟其他起义部队的指挥官商量,而每次离开电报室,他都越来越相信
战争陷入了绝境。每当得到起义者胜利的消息,他们都兴高采烈地告诉人民,可是
奥雷连诺上校在地图上测度了这些胜利的真实价值之后,却相信他的部队正在深入
丛林,而且为了防御疟疾和蚊子,正在朝着与现实相反的方向前进。“咱们正在失
去时间,”他向自己的军官们抱怨说。“党内的那些蠢货为自己祈求国会里的席位
,咱们还要失去时间。”在他不久以前等待枪决的房间里悬着一个吊铺,每当不眠
之夜仰卧铺上时,奥雷连诺上校都往想象那些身穿黑s衣服的法学家——他们如何
在冰冷的清晨走出总统的府邸,把大衣领子翻到耳边,搓着双手,窃窃私语,并且
躲到昏暗的通宵咖啡馆去,反复推测:总统说“是”的时候,真正想说什么;总统
说“不”的时候,又真正想说什么,他们甚至猜测:总统所说的跟他所想的完全相
反时,他所想的究竟是什么;然而与此同时,他奥雷连诺上校却在三十五度的酷热
里驱赶蚊子,感到可怕的黎明正在一股脑儿地近:随着黎明的到来,他不得不向
自己的部队发出跳海的命令。
在这样一个充满疑虑的夜晚,听到皮拉·苔列娜跟士兵们在院子里唱歌,他就
请她占卜。“当心你的嘴巴,”皮拉·苔列娜摊开纸牌,然后又把纸牌收拢起来,
摆弄了三次才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征兆是很明显的。当心你的嘴巴。
”过了
两天,有人把一杯无糖的咖啡给一个勤务兵,这个勤务兵把它传给另一个勤
务兵,第二个勤务兵又拿它传给第三个勤务兵,传来传去,最后出现在奥雷连诺上
校的办公室里。上校并没有要咖啡,可是既然有人把它送来了,他拿起来就喝。咖
啡里放了若g足以毒死一匹牲口的士的宁。奥雷连诺上校给抬回家去的时候,身体
都变得僵直了,舌头也从嘴里吐了出来。乌苏娜从死神手里抢救儿子。她用催吐剂
清除他胃里的东西,拿暖和的长毛绒被子把他裹了起来,喂了他两天蛋白,直到他
的身体恢复正常的温度。第四天,上校脱离了危险。由于乌苏娜和军官们的坚持,
他不顾自己的愿望继续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星期。在这些r子里,他才知道他写的
诗没有烧掉。“我不想慌里慌张,”乌苏娜解释说。“那天晚上我生炉子的时候,
我对自己说:最好等到人家把他的尸体抬回来的时候吧。”在疗养中,周围是雷麦
黛丝的落满尘土的玩具,奥雷连诺上校重读自己的诗稿,想起了自己一生中那些决
定x的时刻。他又开始写诗。躺卧病榻使他脱离了陷入绝境的、变化无常的战争,
他就用押韵的诗歌分析了他同死亡斗争的经验。他的头脑逐渐清楚,能够思前想后
了。有天晚上,他问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
“请你告诉我,朋友,你是为什么战斗呀?”
“能有什么其他原因呢?”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回答。“为了伟大的自由
党呗。”
“你很幸福,因为你知道为什么战斗,”他回答,“而我现在才明白,我是由于
骄傲才参加战斗的。”
“这不好,”格林列尔多·马克斯说。
奥雷连诺上校对格林列尔多的惊讶感到开心。
“当然不好,”奥雷连诺说,“但无论如何,最好是不知道为什么战斗,”他
盯着战友的眼睛,微微一笑,补充说道:“或者象你一样为了某些事情进行战斗,
而那些事情对任何人都没有任何意义。”
以前,他的骄傲是不让他跟内部地区的起义部队取得联系的,除非自由党领袖
公开纠正把他称做强盗的声明。然而奥雷连诺上校知道:只要他放弃了自尊心,他
就能中止战争的恶x循环。卧床疗养使他有了时间反复思量。他劝乌苏娜把她可观
的积蓄和密藏的盒子中剩余的金子都j给了他,任命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为马
孔多的军政长官,就离开市镇去跟内部地区的起义部队建立联系了。
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不仅是奥雷连诺上校最信任的人,乌苏娜还把他当做
家里的成员。他温和、腼腆,生来文雅,但他更适于打仗,而不适于坐办公室。他
的那些政治顾问讲起理论来,轻而易举就能把他弄得糊里糊涂。然而,他却在马孔
多创造了田园般的宁静气氛,奥雷连诺曾希望在这样的环境里制作小金鱼,度过晚
年,死在这里。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