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燕国雍奴县以东二十里的泉州渠,是昔日魏武帝为了保障北伐粮草供给而令名臣董昭负责挖掘的两条运河之一。本朝开国以来,泉州渠年久失修,水道日渐迂曲,多有壅塞。每逢夏季漳涨水,河水时常满溢出堤坝。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原本在此农耕为业的百姓纷纷迁往他乡,方圆数十里的土地尽数抛荒;而河流两岸湖沼、林地、草场绵延的复杂地形,成了许多飞禽走兽栖息的乐园。
这一天,泉州渠畔热闹非凡,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与如雷轰鸣的马蹄声同时响起。
“赶上!赶上!”
“从西边包抄过去,不要让它走了!”
随着居中指挥的一人号令,上千名被练五色的披甲骑士如臂使指,云聚星散,往来奔驰。
那发号施令之人头戴紫金冠,身批锦绣袍,胯下白龙马,全套鞍鞯堆金砌玉、耀日生辉;细看他的面容,约摸四五十岁年纪,五绺长髯飘拂,这相貌其实只属寻常,可他双眼顾盼间凛然生威,别有一股扑面而来的贵气。随在他身边奔走的从骑也都是骑术高绝的精锐,胯下马都是神骏的良驹好马。他们穿行于林地、草原如履平地,所到之处如风行草偃,激起漫天尘沙,惊得鸟兽飞逃,声势骇人。
一只纯白色的高大驯鹿在骑士的围拢逼迫下,从一处稀疏的林地里疾奔出来,待要加速逃亡,却撞入正面上百名骑士的包围圈里。那驯鹿四顾彷徨,只能漫无目的地打圈跳跃,发出声声悲鸣。
“哈哈哈哈!这下看你往哪里逃?”适才发出号令之的华服骑士纵声长笑:“诸位,且看我射术如何!”
笑声中,他张弓便射。只听弓弦嗡地一声大响,一缕银光破空正中驯鹿的前额,驯鹿挣扎几步,轰然倒地。须知驯鹿每年发情时好以头角互撞,因而头骨强韧无比。华服骑士这一箭既准且重,硬生生破开驯鹿厚而坚固的颅骨,直插入脑,端的了得。
华服骑士纵马赶上几步,看了看于倒伏在地的驯鹿,十分得意地哈哈笑道:“不错不错,许久不曾游猎了,总算射术还没有搁下。”
“大将军自然是好箭术!大将军自然是神射!”华服骑士话音未落,上百人早就齐声喝彩。
那服骑士是听惯了阿谀的人物,对此安之若素,并无半点谦逊之意,自顾挥鞭喝令道:“这是好东西啊,快点动手杀了,趁热取血!鹿肉之类,大家分了吧,记得把鹿角留给我!”
一众扈从轰然应诺,便有人拔出腰刀下马切割猎物。
在幽州范围内,能够带领如此规模的骑队大举游猎,而又被称为“大将军”的,自然只有骠骑大将军、都督河北东夷诸军事、幽州刺史、博陵公王浚一人而已。
王浚出身于本朝第一流高门太原王氏。其父王沈,仕魏为散騎常侍、侍中,深受高贵乡公曹髦信任。高贵乡公将欲举众往攻本朝文皇帝前,与王沈等密谋,却不料王沈出皇宫之后,径自驰告于文帝。文帝遂遣中护军贾充领军拦截,武士成济受贾充撺掇,弑杀高贵乡公。经此事后,如贾充、王沈之流,皆被视为大晋佐命功臣,自此飞黄腾达。王沈最终卒于骠骑将军、录尚书事任上,死后追封博陵郡公,极尽哀荣。
王浚之母赵氏出身贫贱,与王沈私通而生王浚,母子均不受王沈所喜。王沈死后,因为没有嗣子,王浚才被亲戚所推举,继承博陵郡公之位。元康九年时,洛阳朝廷乱事兴起,王浚受贾后密诏,与黄门孙虑谋害愍怀太子,由此而得授宁朔将军、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其后数年间,朝廷昏乱、盗贼蜂起,王浚则挟幽州之众周旋于诸王之间,自保实力。为了结好鲜卑以为外援,他甚至将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段部首领段务勿尘和另一鲜卑豪酋苏恕延,从而得以征调鲜卑人从军。由此,幽州士马精强为天下诸州之冠。
王浚的行为很快被当时执掌朝政的成都王所顾忌。成都王以右司马和演为幽州刺史,密令和演诛杀王浚。可王浚在幽州苦心经营数年,根基深厚远非和演能比,不久便斩杀和演、自领幽州,又以勇将祁弘为先锋,驱使胡晋精锐大军南下。鲜卑人的骁勇善战远远超过晋军,两万幽州铁骑战胜攻取,如摧枯拉朽一般,轻而易举就攻陷邺城,迫得成都王司马颖挟裹皇帝逃亡长安。
在这场战争中,王浚所部军纪极差,沿途暴掠百姓,黔庶因此而死的难以计数。另外,鲜卑人还大举掳掠妇女入军营,肆意淫乐,其形状惨不忍睹。王浚挥军返回蓟城时,传令敢有挟藏者斩,于是鲜卑人便将妇女尽数溺入易水,死者足有八千之多。幽州军退去之后,河北黎民家家哭号,都说自本朝开国以来,朝廷大员荼毒百姓者,莫过于此君。
卑贱蚁民的呼声,自然不会被朝廷所重视,东海王掌控洛阳朝局之后,为了拉拢实力强盛的王浚,加封他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幽州刺史,更将燕國增加为博陵郡公的封地。
这样的实力,配以这样的官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称得上“人臣之极”四个字。任谁看来,王浚都该心满意足了,王浚本人也多次向朝廷上表,一再向东海王誓以忠诚。但他同时也已注意到了,近年来,天下烽烟四起,并州匈奴、凉州羌胡、益州巴氐……各处叛乱搅得朝廷焦头烂额,曾经庞然不可动摇的大晋渐渐显露出了虚弱之态;而王浚自己在幽州的发展却十分顺利,自辽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