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川微微一怔,随即环顾四周,失望的情绪慢慢爬上了他的脸。
“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你们可以为他们争取些什么,想想你们又是怎么苟延残喘,毫无作为?!为什么宁可选择等死,也不选择抗争呢?!为什么自由近在眼前,你们却偏偏选择视而不见?!”断手处流下的血液沾上了眉梢,这张俊俏脸庞因此显得十分狰狞。狼川无暇顾及,只是高举着断掌大喊:“自由!”
“别理这些人,他们没有灵魂,他们已经没救了!”酋长完全无法理解狼川这疯子般大开大阖的情绪变化,他本以为只要打听出霍兰奚的踪迹,这家伙就该高兴得手舞足蹈。他伸手去拽他,催促道,“快走吧,霍兰奚还在等你。再迟些也许就来不及了!”
“不……你不明白……不明白……”狼川推开酋长拉扯自己的那只手,突然在原地发了狂似的打转。他一会儿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发出婴儿出世时才有的响亮哭声;一会儿又像个乞者一样弓着背脊摆出一副索求的姿态,敲打着一扇扇已经打开了的牢门。面向那些面容惨白、神情麻木的犯人,这个年轻人举止疯癫,痛哭告求,“我请求你们,请求你们勇敢地迈出一步……只要迈出一步,你们就证明了他们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你们就证明了这是一个值得他们为之流血奋斗的世界……”
一声声拖着长长尾音的“e”,他是如此悲恸欲绝,如此悲恸于根本无人理解他的悲恸。
可囚犯们仍然踯躅不前,一个年轻的女性犯人终于切切诺诺地回答了他:“出去之后我们吃什么呢?虽然那些蜂党的士兵常常往我们脸上吐唾沫,可吞咽唾沫总好过饿死……我觉得这儿挺好,我在这儿至少能吃饱……”
比起愤怒,此刻的他更深感沮丧。武烈、夏格尔他们的牺牲毫无意义,他们付出生命,流尽鲜血,到头来只是为了拯救这样一群人。就是这样一群人,心智未失,手脚健全,却可以为了蝇头小利就判处一个英雄死刑,可以对咫尺之遥的自由望而却步。
他一直以为自己即便算不上是英雄也算不曾虚度光阴,然而这一刻,狼川终于认清了现实,在绝大多数人眼里,他只是小丑。不止是自己,连着霍兰奚、武烈、夏格尔他们都是。他们孤绝地站在舞台中央,以鲜血画出了一张张奋力卖笑的脸谱,可到头来只换来这样一副副冰冷而又麻木的嘴脸。甚至有这么一瞬间,他极其恶毒地想,这样一个世界还是毁灭的好。
“这些人活该被囚禁在这么小的地方,当初入狱的时候你就该知道!”酋长又催促了起来,“别磨蹭了!霍兰奚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狼川转身就走,但没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眼泪噙在眼眶里,他挥动着那只切断了的手掌,以发自肺腑的音量连声大喊:“自由!自由!自由!”
依然没人响应他的号召。
不再喊出在这些犯人听来只是陈词滥调的口号,狼川感到精疲力尽,同时也失望透顶。他扔掉手中的断掌,转身而去的背影看来十分落寞。
直到所有的闯入者都跑没了影,一个囚犯才试探着是否可以迈出囚室。也不知是否真的是受影响于刚才那个悲怆欲绝的年轻人,他极其小心地迈动脚步,一次次刚迈出一步又缩回来,活像赤手探试沸水的温度。从脚下到牢门这区区两三米的距离,他将它走得如同光年般漫长。
可到底还是鼓足勇气地走了出去。
这家伙有些年纪了,因为年龄关系他不适合被用作“濒死之绿”的实验者,监狱里的时光简单单调日复一日,所以他自己都忘记了被关在这个地方多久了。踏出囚室的那个瞬间,他感到似乎有圣光自白花花的天花板泻落,温柔如同母亲的手。
亲情的张力,爱情的纽绊,这个男人从未想过,只是踏出了一道牢门,一切都会天翻地覆般不同。他忽然就想起了那些早已深埋尘嚣的旧日时光,想起了牙牙学语的女儿与苍苍白发的母亲,想起了生了苔的船舷与常年带着鱼腥味儿的夹克,想起了山路两旁那如美人红唇般不遗余力妖娆的锦带花。
他也想起了他曾在蔽日的浓荫下握住了一个美丽女人的手,答应要与她一同赴死。
“是甜的……甜的……”他仰起头,贪婪地张大嘴巴,大口呼吸,“这自由的味道甜丝丝的……我以前竟没发现……”他深情凝视着那道根本不存在的圣光,久违的泪水渐渐浮起于眼眶。
一个人的大胆举动很快影响了另一个,又一个犯人走出了囚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