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皇皇从内殿绕出,满手尽沾淋漓鲜血,拜倒同国君哀哀切切说了什么,临绾千转过头,咬牙看向扶着屏风的那个男人。
扶住屏风的男子仅仅眨了两下眼,旋即决绝道:“无论如何,保子为先。”
临绾千心中凉了一片,声音几乎是在嘶吼:“她是你的…”‘发妻’二字还未脱口,殿门忽地被笃笃敲响,突兀急促。
国君回过头,脸色有些发白。
临绾千也想到了什么,心一下子提将起来,不…不可能这样快…
国君脚步微微有些虚浮,慢慢踱步到门前,手在门前停留片刻,咵的拉开了门扇。中官的身子顺势栽了进来,旋即跪伏在地上,连连叩首不止,尖细的嗓音因带着哭腔变得几近扭曲:“王上,王上不好了!林…”
后半句话还未冲出口,嘴巴便被捂住了,只余含混不清的尾音呜呜作响,临绾千几乎是冲过来的,冰凉的手牢牢捂着中官的嘴,压低声音切齿道:“我母亲还在产中,你吓傻了吗!给我滚出去说!”
中官被她捂得险些喘不上气来,早已没了主见,只连连点头,临绾千回首看了眼内寝,再顾不得什么,直接将中官推了出去,有绥国君满面阴沉,却微露荏色,步出殿外反手关上了门,哐当一声响,似在壮胆。
中官两股战战,仓皇跪下道:“王上,守城军来报,青朝上岚两郡不战而降,林渠军队直逼王都啊王上!”
有绥国君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般晃了两下,抬手扶住了门框。
雪花簌簌扑到人身上,众人沉默间,内殿中隐约传来王后力竭的呻息。
对方兵不血刃,有绥的郡邑不战而降。
有绥国君又将如何?开城投降,还是…弃城而逃?
临绾千心头直若被一领蛛网兜住,又黏又堵,几欲作呕,手紧紧蜷了起来,指甲陷进肉里,沉声道:“王上,莫要再等了,召集宫中卫军同守城军会合,总还能挣得一线生机。”
有绥国君额上闪着晶亮的水光,不知是因雪化还是心慌的缘故,只沉着脸不说话。
僵持间,殿内隐约响起几声小儿啼哭的声音。
临绾千起先不可置信,身形僵在原地,须臾才转过头,凝神细听间,殿内突然被拉开,一阵淡淡的血腥味儿混着室内暖香扑将而来,伴着产婆劫后余惊一般的松气道喜:“恭喜王上,娘娘产下王子,母子俱安——”
母子俱安。
临绾千紧绷的脊背一松,眼间墨黑随着产婆话落呼的被照亮,绕过她便急步冲进了内寝。
屏风后血腥更重,两个铜盆中俱是血水,犹腾腾冒着热气,临绾千顾不得别的,握住临后一只布满冷汗掐痕的手,鼻头一酸,然又惊喜,到底忍住了眼前朦胧,轻轻唤了一声:“母亲。”却没人回应。
王后脸上皆是汗珠,然呼吸还算均匀,想是睡着了。
临绾千松了一口气,才发现心房呯咚呯咚跳的厉害,乍怒乍惊乍喜后,眼前隐隐有些发黑。
媪婆已经将孩子抱去外殿给国君拜安,临绾千咬咬嘴唇,将王后的手轻轻放进被子里,也起身走了出去。
屏风外暖香缭绕,一片沉静,仿佛嫡长子一朝降临,所有急迫的事情都可以被这个又添了一个孩子的父亲暂时抛之脑后,无端的竟给散着血腥和压抑的殿中添了几分温情。
临绾千不得不上前拜道:“恭贺王上大喜,为保嫡长公子平安,万望王上调集军队抵御外侮,卫王都子民。”
有绥国君初温和一点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像是终于想起王家礼法,斥道:“你今日已足够无礼,且身为女子妄言朝政,寡人现在就可以治你的罪!”
临绾千低垂眼睫:“火烧眉毛,王上还是先想办法保住有绥,战后再治儿臣之罪不迟。”
国君一时羞愤语塞,沉默片刻,终于向中官道:“传寡人令,宫中留下三千禁军,其余者与守城军汇合,务必死守王都!”言罢甩袖而去。
临绾千缓缓舒了一口气,从冰凉地砖上站起了身。
折腾了大半日,暮色沉沉朝地面笼罩下来,临绾千步出殿门,无声握紧了手中令牌,那是王后未生产时国君允她自由出入宫门用的,王后甫生产完,国君也因战事焦头烂额,一时还忘了将令牌收回。
趁宫门未闭,她得出去一趟。
雪渐渐下的小了,一片片无声隐落在她的白裘中,别院中也俱是沉寂无声,临绾千提着灯笼走进房中点亮灯台,走到鸟架旁,望着小盏中满满的鸟食,叹了口气。
灰鸽还是没回来过。
容晏上一封信中还是战捷之报,应当不会有事,可这个当口,灰鸽儿却一去不复返了。临绾千努力安慰着自己,一颗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悬了起来。
...
她在别院守了一夜,然除却积雪满枝头,什么都没等来。
翌日一早,狄翎却出现在了别院。
临绾千压下倦意,手心握了一枝雪,冰凉化水的触感一点点清醒了她的神经。
狄翎面色凝重:“探子来报,林渠大军已驻在城外,只待攻城,守城军虽接了死令,然至多不过四万兵力,且周围各郡皆有降意,平心而论,仅凭王都之军,要与林渠抗衡,太难。”
临绾千无声看着他,须臾开口:“你今日来,就只是想对我说这些么?”
狄翎剑眉微蹩,沉声道:“老爷的意思,依王上之意,先护您和其余王族潜出城外避一避,躲过这一阵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