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响心疼地摸着他的虎口,又是问疼吧!又是担心掴着骨头沒有,这种从内心深处涌出的舔犊呵护之情,让杏仔心里热乎乎的,这个时候,他的眼前老是闪现着木琴和茂生等人的嘴脸,似乎他们对自己的关切,远远抵不上亲爹茂响來得浓烈,有了这么个感受,杏仔便觉老大的不是滋味儿,既怅怅然,又欣欣然,心里涌起一股似喜欲悲的冲动來,他不再作声,一任茂响细心地询问察看,心里既舒坦,又惬意。
茂响还问道,就你一个人回的么,别人沒來陪呀。
杏仔回道,要來的,我沒叫來,就一点儿小伤,包一下也就好了呢?
茂响随口道,哥嫂咋这样粗心呢?不管大小,到底是个伤口哦,也太不当一回事了吧!又道,我前天从山里端了个鸟窝,里面有几个雀蛋,像是正孵着的,就给你捡了回來,让家里抱窝的老母鸡正孵着,你跟去瞧瞧好吧!说着,他热热地盯看着杏仔脸庞,眼睛里闪出了乞求与盼望的眼神來。
此时,杏仔也有了希望继续与爹呆下去的yù_wàng,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又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就是这含含蓄蓄地颔首点头,让茂响欣喜不尽,他把车子放在路旁,扯着杏仔向家中奔去,轻快的步子若崽子一般飘然欲飞。
进到院子里,茂响像安顿贵客般地把杏仔让进了堂屋里,都不知怎样招待他好了,他又是寻壶倒水,又是找果摸糖,忙乱得都不知先从哪儿下手了,杏仔安静地坐在杌子上,任凭他忙里忙外地招待自己,心里也是喜滋滋儿的。
直到茂响把能够寻出的好吃东西一股脑儿地摆满了八仙桌子,杏仔才问道,雀蛋呢?
茂响赶忙把杏仔引进锅屋的土炕里角,那儿放着一只盛满了陈年麦糠的筐子,上面趴着一只昂头警惕的老母鸡,茂响伸手把母鸡抱了出來,手臂上被护窝的母鸡狠狠地啄了几口,皮肤上立时现出了几个红润的点子,茂响毫不在意地指给杏仔看一堆温热的鸡蛋里,埋藏着的几只雀蛋,说再有五、六天的时间,山雀也就出壳了,杏仔兴致勃勃地贪看了半晌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他说,快让母鸡上去吧!别凉了窝儿晾了蛋。
回到堂屋,茂响一个劲儿地劝让杏仔吃这儿吃那儿,生怕冷落了他。
杏仔忽就想起刚才麦地里茂生与木琴的争吵,他问道,爹,你不去厂子干活了呀。
茂响叹道,你大娘把我挤兑得这么可怜巴巴的,爹还咋能再去管事带工呀。
杏仔像个大人一般,对茂响认真地说道,你得去呀,原先是咱做得不对头,知错改了也就行哩,你要是不去干,叫厂子给开除了,不是越糟了么,今后,可咋过日子呀。
茂响狐疑地问道,咋哩,你听到厂子要开除我么,为啥儿吔。
杏仔不置可否地回道,不管是不是真要开除,你老也不去上班,时间长了,厂子还能平白无故地给咱养老么,迟早要这样做呢?
茂响半晌儿沒言语,他既为杏仔说出的这一大通儿大人话而深感意外,也为听到这么个坏消息而感到震惊,杏仔虽是沒有确认这个消息的真与假,他毕竟见天儿围着木琴过生活,就算木琴的口风再紧,也能无意中透露出许多内幕情况的,前些日子,他也曾找到过哥茂生,让他替自己在木琴跟前多讲讲情,兴许还能躲过木琴的处罚,让她收回换岗的决定,当时,茂生在狠狠地数落了他一顿后,还是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从沒叫你嫂在外事场上为难过,这回,就豁上脸皮不要哩,一定讲软乎了她,帮你度过这道难坎呀,但是,好几天都过去了,依然不见茂生的回话,就此看來,不仅免罚的事黄了,恐怕连吃饭的差事也要保不住了。
杏仔见茂响不说话,蠕动了几下嘴唇,又劝了几句,他说,你快点儿认个错吧!找大娘好好讲讲,兴许还能保住工作,要是再不认错,真让厂子给开除了,事体可就大哩,咱还得靠厂子挣钱吃饭呀。
本來茂响肚子里已经憋起了一肚子气,咬牙切齿地暗恨木琴要往死里踹他,一点儿情面也不留,但不能当着杏仔的面爆发出來,还要死撑着维护这两年來自己在杏仔心目中树立起的好形象,他勉强笑着对杏仔道,别担心爹,我肚里有数呢?爹走南闯北了这么多年,啥难事沒经见过,就这么点儿小事,沒啥儿哦,也就算是小菜一碟吧!
听到茂响这样说,又看到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杏仔终于放下心來,他不再耽搁时间,起身就走,说,我得赶紧去割麦了呀,你家的麦要是割不完,也甭急,待我一有了空闲儿,就赶來帮你。
听到杏仔的话,茂响心里一阵翻腾,眼眶里湿润润的,有泪花在眼眸间闪闪欲动,他望着杏仔的背影,语音略颤地喊道,割麦时悠着点儿劲,可不敢使狠了呢?也小心着伤手,万不敢叫凉水浸了呀。
说着,终是有几大滴泪珠子滚出了眼眶,缓缓滚过粗黑的面颊,滴落在汗津津的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