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大院里沒有一丝儿风,更显得蒸闷灼人,院里的几株高大垂柳,愈发低垂下柔长的枝条,茂密的叶片也疲软地耷拉着,沒有了往日的精神头儿,各个办公室里的门窗,尽皆大敞四晾着,各式的吊扇、台扇、落地扇,全把风速调到了最大档位上,发出“嗡嗡”的声音,虽是办公桌上的纸张吹得抖动不已,却难感凉意,屋内和屋外的气温近乎相同,空气已被灼热,旋起的风也尽是热风了,送不來凉意,解不得热渴,就有人蹲坐在电扇底下,喝着凉开水,冒着黏腻腻的细汗,手里不停地摇着一柄柄大蒲扇,依然难解周身近乎凝固了的酷热暑气。
沈玉花径直來到杨贤德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在党委办公室后面的一排屋,是单独的一间,与胡书记的单独两间办公室比邻,胡书记办公室的门窗紧闭着,想是他不在屋里,这正好随了沈玉花的愿。
杨贤德的办公室里很是简陋,有一床、一桌、一椅、一档案厨、一落地扇,外带一组沙发和茶几,门口放着一个脸盆架,一个搪瓷花脸盆,上面挂着毛巾,就是这点东西,也把一个不算太大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的。
他的屋里也是热得很,那台落地扇“呼呼”地摇转着,对着他的身子拼命地吹着,却并未带给他多少凉爽,他也是不得不手握一柄大蒲扇,趴在办公桌前,边扇边认真地审阅着一摞稿子,身上的汗衫紧贴在细汗不断的肌肤上。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见是沈玉花进了他的办公室,杨贤德撂下蒲扇,把落地扇头推向了沙发的位置,他招呼沈玉花坐下,还起身给她倒了一杯凉茶。
杨贤德开口问的就是,官司打得咋样了,有新进展么。
沈玉花擦擦额头上的粘汗,一口气把凉茶喝了个底朝天,她喘息着回道,有新进展的,都是人家的,咱处处落在了腚后头,就等着人家操刀割肉哩。
杨贤德惊道,咋儿,咱被动了么。
沈玉花就把合作公司的捷足先登和村子里群情激愤的情形,快速又全部地讲说了一通儿,说到自己的艰难处境和尴尬局面,沈玉花情绪激动起來,就有泪花在眼眶里闪动欲滴,她说道,我实在是挺不住了,要是光靠我一个人,甭讲官司输定哩,恐怕连我这条老命也得搭进去,还落不下好儿來呢?镇长吔,你叫我沈玉花可咋办好喔。
杨贤德听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半晌儿沒有说出话來。
沈玉花急切地道,镇长哦,你得伸手救我呢?我也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有自己的麻缠事,现今儿,正是恶魔当道好人受屈的年景,可是?这场官司却等不得的呀,一旦输了官司,我沈玉花就是扔了性命跌死在这阴沟里了,也算是罪有应得吧!全村的老少爷们可咋好噢,不跟塌了天陷了地一样惨么,我也想了,要是能把这场饥荒度过去,我沈玉花粉身碎骨了也甘心呢?只是我死了,又有啥用,欠下的银行贷款烂不了帐,乡亲们受苦受累的日子也变不了,叫我沈玉花还能咋样呢?
杨贤德狠狠地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依旧讲说不出啥话來,他当然明白沈玉花目前的处境,也明白“天然”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正不由人意地朝万丈深渊里滑落着,但是,他不得不正视自己面临着的艰难处境,县纪委书记郑重其事地提出,不叫自己插手“天然”的任何事务,并非戏言,这里面,肯定有着不为自己所知的严重内情,这个时候,自己依然不知好歹地贸然插手,将会引來怎样的后果呢?这不得不叫杨贤德掂量深思。
沈玉花见杨贤德始终沉默不语,一丝绝望的神情渐渐挂上了她的脸庞,她知道,杨贤德此时也是自身难保,哪还会有闲情來过问“天然”的事体。
沈玉花呆坐了一小会儿,见杨贤德自始至终沒有任何表态,她觉得,今天是不应该來叨扰他的,沈玉花伸手擦了擦终于要滚落出眼窝的泪花,站起身來说道,是哦,我也知你难呢?还是叫厂子自生自灭去吧!
杨贤德无言以对,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正在快速转动摇摆着的落地扇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