暇时将那一段记忆翻出来反复回忆,他一直在想,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破了惯例,救回那个早已不属于尘世的小姑娘呢?
是那滴属于她父亲的眼泪吗?
是那个愿意与女儿以命换命的誓言吗?
还是小姑娘那黯淡下去的眼睛,和多年以前的那个她如此的相似?
平楚老人有时想,他哪有那么多愁善感,或许就只是他刚好得了一颗小女孩的新鲜心脏,还试试传说中的换心之术,他到底用不用得好罢了。
总之他救下了这个家世显赫的小姑娘,并且逼着小姑娘的父亲立了一个誓言,此生此世,再也不要来找他的女儿。
因为这个小女孩从被救下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属于山下的纷杂尘世,她的一辈子都不能离开这座哀牢山,也不能离开平楚老人。
不是平楚老人自私,仅仅是因为——这个女孩只是一个活死人而已。
“她身体的每一处都会逐渐腐烂,六岁那一年,她的腿第一次坏掉了。”平楚老人说着,明明是在说意见残忍的事,却那样安静,就像在说昨日午后的那杯安神茶一样。
“你师姐哭着说,师父,我的脚好痛。”平楚老人看向袁芳尘,“后来我为她换了一只男孩子的腿,当时确实是找不到,就只能将就一下了。”
“为师没有养过女孩,不知一男孩的腿对于女孩来说,是多大的尴尬与侮辱。你师姐忍了如此大的疼痛,又面临着为师给予她的尴尬与窘迫,那段时间,面上虽不显,却私底下偷偷躲在床里边哭。”
一只男孩子的腿……明月辉想到了那个场景,想到只有六岁的师姐,想到这个年仅六岁的小姑娘所面临的巨大的痛苦与窘迫。
很难受,明月辉的心开始不自觉地难受起来。
“后来相处久了,为师从一个大剌剌的男子,开始慢慢学会给她编小辫儿,下山为她买花衣服,一针一线地为她缝制冬衣。”平楚老人的眼神柔和起来。
平楚老人说着,明月辉的心中也出现了一幅幅图画,主角是一个少年般永不会老去师父与一个小小的女孩。
师父为女孩梳头发,手法很笨很笨,经常把小女孩揪痛。
“啊,彩绳断了。”少年般的男人道,“芳尘痛不痛?“
“不痛,芳尘不痛。”其实小姑娘都痛得飚眼泪了。
……
少年给小女孩展示他为她买的花衣服,女孩一边嫌弃着丑,一边违心地夸赞着好看。
少年为她学着炖鸡汤、学着做好吃的鲜花饼,学着一针一针缝制冬天的大棉袄……
这漫长的岁月,不止是平楚老人救起袁芳尘,一遍又一遍为她修补身体的岁月,亦是袁芳尘一点一点改变他,让这个冰冷孤寂的哀牢山,变得脉脉温情的岁月。
“她的手换过、腿换过、心、肝、脾、肺部,她全身上下,除了那颗脑袋以外,每一个部分,为师都替她换过。”平楚老人描述着,温情里带了一丝残忍。
“每隔一段时间,为师就会下山,为她寻找新的躯体。以命换命,若想要为师救一人,那哀求于为师之人,就必须付出身体中的一个部件。”
“这孩子……”平楚老人叹息,“这孩子总是不忍,不想为师为她造杀孽,不忍别人为她受苦。手脚烂了,总是忍着,忍到最后不能忍的地步……”
明月辉爬过来,与平楚老人一起照看着袁芳尘。
可能是她的心比较硬吧,平楚老人的交易在她看来很公平。平楚老人救了一人的命,并不会真的要人家换命,他只是要一个部件而已。
“明月。”平楚老人低声道。
“嗯?”明月辉不明所以。
“把脚给处理了。”平楚老人觑了一眼那双血淋淋的大白脚,“别一个病倒了,另一个又给我添乱。”
“是是是。”明月辉揪着耳朵叨扰。
她心底有种暖暖的感觉,师父是关心她的,不比关心师姐来得少。
或许正是因为经历师姐从小到大的养育与磨合,如今的师父与他叙述里那个冷漠的平楚真的不一样了,至少现在,他是她全天下最好的师父。
……
……
平楚老人又下山了,他又要去为袁芳尘寻找新的脸皮、喉咙、身体、四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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