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一战,是去年最大的事件。此事不仅关系到边疆国土和百姓安宁,更重要的是它的政/治意义——顾成林借此重整了整个东南的吏治,而由于官吏间盘根错节的关系,株连是不可避免的结果,这一切便导致了那份长长的秋后处斩的名单,更不要说当场人头落地的那帮马前卒。
如今此事过去已有将近一年,菜市口染红的地皮已然恢复如常,但是每每坐在御座上俯视朝臣之时,顾成林心中都生出难言的暴戾来。
他想起先帝曾对他说的话:“做皇帝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虽然常人说‘帝王一怒,流血千里’,但是谁又知道皇帝心中又流了多少血泪呢?”
彼时他笑了笑:“我不会流泪。”
“朕相信的,你一直心志刚强。”先帝望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有时候,能流血流泪比不能更好。”
那时顾成林不明白,如今似乎明白了。
那一种杀伐的血气,没有从血泪中释放出来,反而向内侵入了他的血r_ou_,渐渐要把他变成一个魔鬼。
他开始易怒、多疑,唯有在皇后面前尚能有一时的开怀大笑。
可突然间,连皇后都没办法治愈他了。
顾成林冷眼望着她把自己抛到一边,对那孩子嘘寒问暖,还给他起名叫谢逐流。
谢、逐、流。顾成林心内反反复复念着这名字,又望着手上自己岳父谢丞相的奏折,突然间神色y-in沉起来,把奏折狠狠往地上一扔。
谢丞相、谢皇后、杨怡、谢逐流。
他突然就在想,自己身边是不是有了太多谢家的人?
一个可怕的词汇出现在他脑海里。
外戚,后族。
他是爱谢莹的,这他承认;当年让谢莹父亲入朝、让杨怡入朝,这都是他一力促成的,这他也承认。
可是当年的他和现在的他,毕竟是不一样了。
顾成林想着,神色有些厌倦。
良久,他吩咐道:“去把杨怡叫来。”
当天下午,众臣便都知道微服私访的皇帝提前回了宫,因为他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连下了三道旨意。
第一道是让杨怡去江南练水军,赵政代领龙骧卫统领之职;
第二道是说谢丞相年事已高,着吏部尚书宴文傅共理丞相事务;
第三道就更加莫名其妙了——陛下说要选秀。
选秀!
按道理是三年一选,去年陛下刚登基时,众臣按礼制请下旨选秀,皇帝直接驳回来了;今年又不是大选之年,突然又要选秀?
众臣一脸懵逼,然而皇帝此次却格外坚持,因而选秀一事还是很快如火如荼地开办了。
此旨一出,天下人为之沸腾: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少年英雄,更重要的是他后宫空虚且只有一子——此时不进宫,更待何时?于是诸人纷纷跃跃欲试,除了那实在舍不得女儿的人家,都响应了皇帝的征召。
一时间皇宫中骤然热闹起来,储秀宫中莺声燕语,正应了这春日盛景,美不胜收。
这些女儿们虽然天真浪漫,但是也都知道帝后成婚多年,从无外人c-h-a足。皇帝要选秀,皇后会不会不高兴?平常人家的主母对待小妾都没什么好脸色的,更何况是皇后?
诸人心下颇有些忐忑不安,生怕这皇后是和母夜叉,或者更可怕的,是个笑面虎。然而这么多天过去了,秀女大选都要走到最后的环节了,这位皇后却连面都没露,甚至连一道懿旨都没有传来。
就在无尽的欢喜和忧虑之中,很快便到了大选的最后一个环节:面圣。被皇帝选中的姑娘将会最终留下来,正式成为天子的妃嫔。
而且,在面圣之时,那个神秘的皇后也会出现。
姑娘们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紧张。
玉水殿被选中作为这次的面圣之所,只见正殿之中,顾成林大马金刀地坐着,面沉如水。
过了半晌,他才不耐烦问道:“皇后怎么还没来?她真是架子越来越大了,还敢让朕等她!”
“——陛下也可以不用等的,”正此时,谢皇后被簇拥着从门外走了进来,闻言笑道。
她一身皇后盛装,头戴凤冠,耳佩珍珠,杏眼带笑,红唇欲滴,一下子照亮了回鸾殿y-in沉的气氛。
众人心知只要谢皇后在,皇帝的怒气便会很快消散,无不是内心松了口气:“皇后娘娘圣安!”
谢皇后一路走到皇帝身边坐下,长长的裙摆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看也不看皇帝,对着众人道:“起来罢。”又对御前太监道,“秀女们在哪里?让她们出来给陛下和本宫见见。”
御前太监望向皇帝,见皇帝一脸高深莫测,却没有出言反驳,赶紧领命而去。
剩下主座上的帝后二人相顾无言,顾成林瞥了皇后一眼,不冷不热道:“皇后做什么去了?怎么来的这么晚。”
皇后姣好的脸上似笑非笑:“陛下等等又如何?怎么,陛下急着见美人么?”
两人说罢对视一眼,同时把脸转了过去,哼了一声。
皇帝继续面沉如水。
皇后也是面无表情。
一边的小太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瑟瑟发抖地想:这不对啊!按平时来说,不该是这样的呀!
平时的陛下纵使先前有多么不愉快,见了皇后也会缓和了神色:“阿莹怎么来了?”
皇后会温柔回答:“我来给陛下送点心。”
他们甚至连“朕”“臣妾”之类的称谓都不会说!今天这是怎么了!小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