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兮的拂尾明明抽走了,那些细丝却像留在了他体内,叫细微的伤口无法愈合,鲜血丝丝渗出,经脉不得续接。陆晨霜一呼一吸都疼痛难忍,躺了许久,在他失去意识之前,清晰听到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急切喊道:“陆晨霜?陆晨霜!”
他在混沌不清之中硬是强打着精神挽回了几分清醒。这个声音……他此时最想听见,却又最不想听。
笨小子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此地太危险了,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你……你真的!”邵北又气又急,声音颤抖着冲到他身边,“怎么这么多血?你哪里伤着了?”
丁鸿不知扛着棺材跑到哪里去了,只要他神志稍微恢复正常,便不难推想到邵北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为防生变,这时最最应当做的是广发誓文于天下,第一时间将丁鸿的罪行昭示出来。到时千百双眼睛都盯着他,即便不能立刻找足证据,也能防备他再暗地动手脚。另外,邵北手上那个机关和徐远梦的炉子,也得赶紧扔得远远的。
陆晨霜睁不开眼,张开嘴也不太能喘得上气,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提醒道:“你听我说……”
“你来这儿干什么!”邵北根本不容他说话,狠狠质问道,“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陆晨霜感觉到有水滴在了自己脸上。
一滴,又一滴。
是下雨了吗?
可又不太像寻常雨水那样冰凉。
“陆晨霜!”邵北跪在地上紧紧抱着他,“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忘了吗!你才说完一天!一天啊!”
这笨小子……抱得这么紧,活人也要被勒死了,何况他现在身受重伤?高床软枕不说,最少最少也该轻拿轻放罢,就不能对他温柔一点点吗。
往常受了伤,陆晨霜第一个想到便是要回昆仑疗伤,但他这会儿在迷迷蒙蒙之中突发奇想:这一回,就叫邵北驮他回无量也好,他也该受一回那匹马的礼遇了罢。
“你!你言而无信!”邵北语无伦次地责怪着,搂着他肩膀和捧着他脸的手却始终未曾松开,“你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
这小子也是要面子的人,应当不好意思骂完了人再把他送走。陆晨霜心想,那就骂吧,快些骂够了,千万不要忘了把他带走就成。
等他醒来后,若是跟这小子讨个巧,说“我借用了你云浮那日的许愿,说过之后觉得心境甚伟,超乎往昔”,不知这小子能不能通通人情,从轻发落他?
他脑袋一歪,放心地靠进了邵北怀里。
在他昏睡过去之前,隐约感觉到落雨的那片云轻轻贴在了他脸上。
第42章
丁鸿低声自语:“算了。”挥动拂尘朝背后一扫。
什么事“算了”?
陆晨霜可没打算跟他“算了”, 丧命的无辜冤魂更不可能跟他“算了”,即便他是不死之身,这世间也必定有降服之法, 早晚会替天行道, 叫他血债血偿!
陆晨霜矫健回身,迅速抽剑相挡, 罡气如长河奔涌澎湃,力道足以劈山开峡。流光与湛兮相交, 发出振聋发聩的一声长鸣:“铮——”
战局之外若是有人, 只能看到两团耀眼光芒相接相融, 但身在局中的陆晨霜却可眼见拂尘的银丝生生穿透流光剑身,直抵他胸口。湛兮的拂尾像一只狠厉无情的巨手,一把攫住了他的心, 指甲深深嵌进肉中,如同任性的人肆意糟践一颗饱满的鲜果,下一刻就要将其捏碎迸裂!
就在此时,陆晨霜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闻者皆尽心酸。
欺世盗名之徒!还要故弄什么玄虚?
陆晨霜气得睁大了眼……醒了过来。
是梦。
不慎被被拂尘击中那一下, 他流了不知多少血,以至于他睁开了眼,眼前却仍是模糊的一片。丁鸿身中一剑还能托着棺材御空而去, 后来邵北又突然出现在了雾名山,直呼他的名字,揽着他万分失态地又哭又骂……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切仍像是一个梦。
他依稀记得丁鸿走时刚刚天色微黯, 眼下却已是星辰漫天了——邵北不是来接他了么?他怎会睡在荒郊野岭?
小风一吹,篝火火苗忽近忽远,陆晨霜一侧的脸颊被烤得很不舒服,耳边是潮湿木柴入火后烧出的噼噼啪啪声,响得有些过分了。
这是哪个笨蛋在生火?不会挑点儿干燥的枝子捡吗!
“这是哪?”陆晨霜张嘴问了一句,却没能发出声音,定是躺得离火太近把他嗓子烤干了。他小心地吸一口气,又问道:“我这是在哪?”
一青年应声道:“醒了?”
哦,这熟悉的声音,他一说话,陆晨霜的耳朵都恨不得自己能立起来。
陆晨霜原先曾听说过,许多乐姬在帘后奏曲,本是不见客的,但无奈乐器弹奏得太好,就有花花公子不顾阻挠,非要挑开帘子一睹人家真容不可。当时在陆晨霜等人听来,这样的公子哥儿行事轻薄无度难有出息,他们连对其嗤笑一声都懒得,然而许是他这一会儿胸前乃至腹部都受了重伤的缘故,他的胸怀暂且不能装下天地众生了,只余一个俗里俗气的愿望,想折一柄描金的象牙扇,挑开绣花帘,借一夜的阑珊烛火,凝望说话这人的面庞。
可这臭小子坐得也太远了罢。
青年又道:“此处乃是雾名山。”
“……”陆晨霜挑扇看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