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疆拓土?”慕容泓仰起小脸,明亮的黑眼睛紧紧地追着慕容楷。
“开疆拓土。”慕容楷看着他,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又说:“你们看,草原是咱们祖辈父辈世世代代的故乡,自然也就是咱们的故乡。如今,父辈们拿铁骑踏到了中原,将咱们生在了中原,中原当然又成了咱们的另一个故乡。今后啊等咱们这一辈长大了,就要拿下西边的秦国和南边的晋国,到时候,咱们的孩子,又有了新的故乡。”
慕容冲认认真真地听他说话,等到他说完了,突然忍不住问了一句:“总而言之,打到哪,哪就是咱们的故乡喽?”
“凤皇说得对。”慕容楷看着他弯了眸子,仿佛赞赏一般:“咱们要叫整个天下,都是咱们鲜卑人的故乡!”
故乡啊……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些。
慕容冲看向窗外,纷纷的雪落进来,透骨的寒气,他咳嗽了两声,嗓子里像一口干枯的井,他眨了眨眼睛,王洛正从外室进来,挥了挥手吩咐人将窗子关上,又倾了一碗热水递到他的眼前。
慕容冲接过来,盯着水中自己的影子,这影子在他的眼里变得陌生起来,一晃神,突然想到:若真是如此,如今,他便没有故乡了。
“郎君今日好些了,可要去昭阳殿一趟?”
慕容冲饮了半碗热水,抬起头来,蓦地有些恍惚。
新生的小王子无故夭折,天王大怒,下令彻查;昭阳殿贵人新丧子,郁郁寡欢,成日以泪洗面,闭门谢客;而他……只是受了些风寒。
出神的片刻时间,殿门已然打开了,门外的人由两名内监前方引领着从厅堂穿过,入了内室。
“郎君。”桐生跪坐在榻前,放下药箱,微微向他行礼道。
慕容冲眨了眨眼,将手中的碗交给王洛,王洛躬起身子,从内室退到了厅堂。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搁到方士的眼前。
桐生尽职地将手指送上,试到了突突的脉。
“我近日总做同一个噩梦。”
桐生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偏离了原本的位置,却很快又找了回去,他低垂着眉目,恭敬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梦里都是些婴儿,顺着床爬上来,像是本藏在床底下或者这些烂木头里的。”慕容冲说:“他们叫我救救他们。”
桐生迟疑一刻,答道:“郎君许是因贵人与小王子之事受到了惊吓。”
慕容冲的面上无端端地落下一滴泪来,在白皙而平滑的面上成了一道水痕,伴随他漠然的眉目,显得突兀而又怪异,他张了张口,说:“先生说,这温室殿里,是不是有鬼?”
“郎君不可胡言。”
“我没胡言。”慕容冲的声音放轻了一些:“我真的看见了,有老的有少的,有男的女的。”
桐生皱了眉头,收回手来,对着室内还站着的宫人挥了挥手,那些人矮了矮身子,纷纷都退了下去。
“这宫里太不干净了,先生得回禀陛下。”慕容冲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接着说:“我姐姐的孩子,肯定是被这些鬼怪勾去了,跟人没关系,查也查不出来的。”
桐生看着他空洞洞又有些惊恐的目光,一时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慕容箐未曾梳洗更衣,长而浓密的黑发披散下来,本该洁白的里衣有些褶皱和污浊,她跪坐在一面铜镜前,直到有人走到了身旁,都未曾察觉过来。
负责侍候她的宫人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贴着她的耳朵:“夫人,桐生先生来为您诊脉。”
慕容箐仍然神情呆滞,虽是点了点头做应允,却只像是在应付。
殿内空荡荡的,就连方才那引路的宫人都退了下去,桐生缓缓地坐了下来,面对着她道:“夫人打算一直这么下去?”
“先生,我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桐生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小王子应是窒息而死。”
“他是个福大命大的孩子。”慕容箐小声地念叨着:“自有他以来,我遭了多少暗算……都挺过来了,究竟为什么……”
她开始哭了起来,声音哽咽:“为什么一定容不下他呢……”
“夫人保重身体。”桐生说。
慕容箐回过头来,目光中恢复了些神色:“先生一定知道是谁害了他。”
桐生偏去目光,良久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当日夫人午歇,乳母懈怠,只一人进了昭阳殿内。”
耳畔的声音明明伴随着温热的吐息,却愈来冰冷,慕容箐屏住了呼吸。
“是中山王。”
慕容箐像是被凛冽的寒风冻雨一下子捉住了,僵硬的身子一动都不能动。
桐生抽回身来,一下子俯下身子,重重地将脑袋磕在地上,再抬起头来时,正额处显得青紫,他压着声音,语气却重如山倒:“弑杀王子,乃灭族死罪,请夫人镇定。”
慕容箐重重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连续几次,整个人像是无法喘息,又像是上岸脱水的鱼儿,她好容易平静了下来,目光缓缓地落到桐生面上,张着嘴,半晌却一句话也没有。
“就算没有中山王,朝中,也不会容这个孩子。”桐生的声音微弱,和在炉火的噼噼啪啪声中,听不清晰:“夫人院中毒花、失足小产,都是王后,而王后身后,便是前朝。”
慕容箐的眉目纠结在了一起,显出极度的痛苦,她伸出手来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