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老目带赞叹地望着眼前舒展的画卷:“数百年前,师父踏遍山河,以画入道,在画卷中记录了当年诸多大战,同时便也记录下了修仙界中无数大能传承所在,可说是个极珍贵的藏宝图。且这副卷轴还可将人神魂封印其间,以画为囚。若有人执笔在卷轴上作画,不论所画何物,在被困其中之人看来,都是活物,因而被困之人往往不待放出,便被折磨得几欲发狂。可说是严刑拷问的第一等手段。”
望着眼前一副千百年前的画卷中人物栩栩如生地在画中战在一处,众人皆不由目露惊叹。
过了一会儿,关老不舍地摸了摸卷轴,又将之收了起来,交到顾怀手中:“五十年光阴,老夫终是不负所托。”
待顾怀双手接过,他霎时间油尽灯枯,眼中燃烧的光骤然熄灭,仿佛霎时间苍老了百岁,踉跄着退了一步,被两个侍女扶了一下,方才摆着手站稳,抬眸对着顾怀道:“你是师妹选中的人,自当继承画圣衣钵,望你持心慎行,万勿将此卷错用。”
顾怀垂首应“是”。
“如此,老夫可安心去了。”关老颤巍巍地倚在窗边,气若游丝间忽道,“那位大人于我有恩,他日山主涤荡群魔之时,还望念在今日之情,留他一命,将他封入卷中。”
顾怀蓦地上前一步,痛心之色霎时化作一片警惕:“那位大人……是谁?”
关老却已安然合上眼,口中溢出一个含糊不清的音节:“黄……”
暴雨敲打着窗棱,风声,雨声,海浪声,霎时将这如烟似雾的呢喃湮没。
雨下了一整日,直到夜里方滴滴答答地停了下来。
顾怀在柳寸芒的嘲讽下拒绝了白樱樱的跟随,拎着一盏灯,拖着谢琀去后山龙隐潭。潭前十尺便有封印,只能遥遥望着月光下深碧的潭水上泛起白烟。
这百年中,顾怀每回来到汤谷山,定会一个人静静在此坐上一夜,想着两人离散从何而始,想着秘境中宁静的岁月,想着那条不该出现的白龙,想着白宁息的猝死……想着想着,总能明白许多事。比如,白宁息作为龙神传承的守护者,或许如日神一般,早知道他是世上最后一个燕顾怀,绝不能死。而当年他在秘境之外早已听到了什么风声,才会为了保他的命,将龙神传承与汤谷山都留给他,故而会有不该出现的白龙和白樱樱。但他也没料到凌容与会横空杀出,真的打败他,抢走了龙神传承……
他想过那么多事,自然也想过有一日,凌容与回来的时候,带他来此拜祭。
顾怀在谢琀不解其意的注视下恭敬地对着潭水拜了拜,又拉着他在白露未干的草地上坐下来,自乾坤袋中翻出了两壶司空师兄留下的酒,递给他一壶,自己学着司空磬的模样,先豪迈地仰头喝了个底朝天,霎时便被辣出满眼泪花,咳嗽着抹了抹眼角,大笑起来。
谢琀攥着蠢蠢欲动的手,忍着不去拍他:“……你很难过?”
“不,我不难过。”顾怀摇摇头,静静望着水潭,酒意上头,双眸腾起一抹水雾,目光却冰冷如月,自嘲一笑,“生离死别算什么,我早就不难过了。”
他只是在想,麻木的漠然,或许比伤心更加可怕。
谢琀望了他一眼,也抿了口酒,嗤笑道:“既然如此豁达,又何必再找什么故人……白樱樱分明对你有情,难道不好?”
“……凌容与,别以为失忆了我就舍不得打你。”顾怀瞪他一眼,脸上不知是因怒气还是酒意泛起红晕,却因回首太急,霎时间头晕脑胀,索性用力将头磕在他肩上。
“……”听见那个名字,谢琀眸光一冷,却没推开他,任由醉意上头变得无比胆大的人得寸进尺地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本想说“我不是凌容与”,话一出口,却变成了一句满是讥讽的“难道一百年,就没别人喜欢你么?”说完自己心头先一阵狂跳,别过头,耳根微微泛红。
顾怀抵在他肩上,却没瞧见,微微用力地收紧了手,语调似哭似笑地失神喃喃:“……你直视过太阳么?一眨不眨地……如果你这样做过,就不会不知道……之后不论是星星还是月亮,你什么,什么都看不见了。”
谢琀喉咙一紧,心中霎时涌起一股不知是悲是怒的情绪,半晌方咬牙道:“当然了,因为你已经瞎了。”
“……”四周弥漫着的悲伤氛围霎时被他打破,顾怀啼笑皆非地抬起头来,静静望了他一会儿。
陌生的容貌上却是熟悉到能一眼读出的炸毛神色,恍如隔世重遇,他心中顿时生出巨大的庆幸,眼眶微红,借着酒意往对方怀中一扑,终于将失而复得的人抱了个满怀。骤然间,仿佛冰封百年的神魂都得到了温暖,浑身都不由自已地微微颤栗起来。
“……燕顾怀,你喝醉了。”谢琀似乎颇为嫌弃地嗤了一声,双手却违背个人意愿地抱了回去,抿了抿上扬的唇角,皇恩浩荡般在他背上拍了拍,又暗暗收紧。
“白日里,我本来想跟你讲一个故事,”顾怀在他耳边低声喃喃,声音听上去竟有些委屈,“可你看上去一点也不想听。”
谢琀脖颈微微发痒,将他扣在肩上,唇角拂过发顶,心情颇佳,好像整个人都被浸在温水里,即便是听见什么故人往事似也不那么难以忍受,只想着醉鬼就是话多,扬眉恩准:“……你讲吧。”
“唔……从前,有一个老爷爷……他有七个葫芦……”顾怀维持着最后的清明,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