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前殿传来公公尖利的嗓音,“宣如意小主侍寝”。
楚熙然可以想象,前殿另两位的小主会是怎样的羡慕和失落,而自己呢?庆幸之余有疑惑,松了口气之後也有点莫名的寂寞,他忽地想起了昨夜贺兰若明总是含笑的一双眼,那里头没有天子的威严,到多了份情人般的纵容和调侃,和著似有似无的温柔,搅得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不过至少,悬了一天的心是放下了。
楚熙然从窗口退了回来,这才发觉一身的虚汗早已湿透衣裳,於是唤人打来热水沐浴更衣。清爽了身子,才想起去一边的凤光室看看林凤。
他才推开凤光室的门,就看见林凤哭得红红的双眼。
林凤见他来,不好意思地用袖口擦了擦眼睛,哑著声音道“皇上又该有新宠了。”
楚熙然听得林凤的话,只觉心里一顿,缓了下才开口劝道:“你这是何苦?”
“听说,如意小主今儿个是在淑妃娘娘那里遇到皇上的。”林凤像没听见楚熙然的话,只管自己说著:“她给皇上献了个曲,得了赏,皇上似乎很喜欢她的声音,说是跟黄鹂似的好听,难怪皇上今夜就翻了她的绿头牌。”林凤说的好像自己就在那淑妃娘娘的苑子里亲眼看著一切的发生。
“林凤,你该知道,他是皇上,本就要恩宠於六宫,他不会只喜欢一个人。你这是何苦呢?”
“你不在乎他,所以你不懂,不懂那种嫉妒的快要被烧死的感觉,不懂那种被人捧上天又在一朝被踩入脚底的痛苦!我恨,我真的好恨!”林凤闭上眼靠著墙壁,仿佛石化了的人像,连呼吸都变得轻微起来。
“林凤,你变了”楚熙然无奈著。
“进了这後宫,谁又能不变的?”林凤的眼泪再次落下,却又喃喃开口问“我听说,是你擅闯御书房求皇上饶了我的?”
“是”
看著林凤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郁,楚熙然知道,他救回了林凤的人,可再也救不回林凤的心了。
如意小主受皇上专宠,一宠就是一个月,算是顶替了之前林凤的风头,并排和慕容贵人成了後宫里的红人。
只是人人都知道,慕容小主有整个慕容家给她撑著,所以,她可以傲,哪怕只是个贵人,却连淑妃也耐何她不得。也正因为这样,才有了如意的受宠,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如意,就是淑妃手上最利刃的一把刀,为她紧紧攥著皇上的欢心。
楚熙然想,还好自己不曾淌进这滩混水中,不然夹杂在慕容和淑妃这两个女子中,还真不知要过上什麽样的日子。
看她们平日明里暗里地斗,不仅为这个後宫感到悲哀,而更让人悲哀的是, 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明知这一切,却乐得让那些女人为了他如此。因为,後宫嫔妃在他的眼里,只不过是朝廷的一个延伸和牵制,他用这些女人的家族利益掌控著这个王朝的权势。
而那个後宫众人梦寐以求的位置,却依旧悬空,无人可以触及。
对於楚熙然来说,这一个月的空闲让他几乎忘了之前那诡异的一夜。
贺兰的纵容,贺兰的耳鬓私语,贺兰的轻柔抚摸,仿佛只是一场梦,就如同那颗妖媚的泪痣,只有在夜半惊醒时,才能如此深刻地在脑中徘徊弥留。
还好,他躲过了,再次把自己拉得远远的,冷眼旁观一切,然後数著日子等待离开皇宫的一日。
太平的日子还没多久,林凤又出事了。
这些日子,他与林凤本是疏远了的,甚至他觉得,林凤现在这般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才该是最踏实的,可是却没料到林凤还是死了,他是吞金死的,有人禀报了皇上,得来的只是一句“知道了”就没了下文。
楚熙然不觉心寒,只得塞了些银子给管事的太监,嘱咐带出去厚葬。给钱的时候,他忍不住瞥了一眼林凤的尸体,却看到那手腕上的勒痕。
楚熙然的脑袋里转过千万种想法,直到林凤的尸体被人裹了草席抬出去,他才回过神,顿时觉得浑身冰冷。
他突然明白,就是这後宫的法则,若你不得宠,或者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你是怎麽死的,死了怎麽安置,是没有人会去追究的。
皇上日理万机,绝不会回头来看你的尸首一眼,而宫里的嫔妃,更乐得少了个对手,又何况还是曾经受过宠的,别人恨你都恨不过来,怎会管你的死活。
林凤的死虽然蹊跷,楚熙然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思考,唯一体会到的一点就是,女人的可怕。慕容贵人也好,淑妃也罢,总之,这後宫的女人,都是一步步地要把人往死里推。
楚熙然想著,自己擅闯御书房的事,自己献舞於曼陀王子前的事,自己在保和殿的那一夜,其实早就成了藏不住的秘密吹进後宫的每一个角落。
虽然皇上未翻过他的绿头牌,可这一个月对他的好也是不容人忽视的,哪怕只是多别人一点点的赏赐,都能让人怀恨在心。
林凤已经死了,哪怕他在这後宫里无足轻重他还是逃不过这一劫,那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自己了?
微跳的烛光,如人的心,不安的颤动著,也迷茫著。
前面的路,已经变得不清晰了。
楚熙然朝著窗外,第一次明白了,自己正在一个牢笼中,任你躲得再远的,还是注定逃不出去的。
(备注:1、“燕风台舞”:往前後弯腰并飞速转动身体的动作 2、“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出自杜甫《观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