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双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都这样了你还不离开?”
对方仍然没有回答他,双眼敛着垂了垂,薄唇也抿得紧紧的。
“也是,我没法理解你……”见他这样,吴邪的两条手臂都松开去,垂在身侧。接着,他站起来。
“张起灵,”他转过身,眼看是要走了,偏过头看了后头那人一眼,“你得活下去,不要让我们的枪口找到你。”
他保持着探查后头的姿态,而身后的人始终没有任何应答。
奇怪了,他为什么要等待对方的回答?这件事情叫他感到矛盾。他像刚入伍的列兵那样朝后转,微仰起头,狠狠地吸了口气,感觉自己的胸腔里都被那种气充盈得发胀。
“我走了。”
他讲。迈开步伐,沿着山坳边上往西走去,他来的时候两手就是空的,走的时候自然也不用带什么。西边尚有老乡住着,他记得清楚。
“我得去找胖子他们……”吴邪一面走,一边打算之后的事情,脚底下湿软的草地却总是胶着地黏住他的脚步,几乎让他迈不开腿。
好不容易走了几十步,他的心也没有先前那么沉了。这时他感到自己的肩膀僵得厉害,惯性地耸肩,发现自己的双手也捏得紧紧的。
我在想什么?他迟疑着张开手,背后猝然一惊,也就是刹那间的事情:他掉过头,瞧见张起灵还站在原处,望着他的双眼沉沉郁郁的。
被这双眼睛看了好几分钟,他后退了几步。山坡上的风越来越大,天东的乌云也被吹得聚拢在了一块儿,缓慢朝他们的头顶漂动。
下雨了。
春天的雨,不急不徐,一点一滴地落在他们的头顶和肩上,吴邪于焉察觉到了,这场告别是不可挽回的,跟以前那些告别,恐怕也截然不同;眼前的双眼,既不属于他的战友,也不属于他的亲人和朋友,它们属于一个新鲜的、刚闯入他世界不久的个体,而他尚不知道要把这个个体安放在心里的何种位置上。
如果对方能朝他走过来——就这么几十步的距离,他愿意再等待一次,等张起灵走过来。
双方隔着遥远的距离对视了一会儿。吴邪忽然想起了什么,带着他的心弦也猛地一震,他骂了自己一句,掉头朝西边跑去了。
吴邪身影离得很远了,张起灵才阖上眼睛。他孓孓的身影立在山坡上,仰面朝天,任由雨水打湿自己的脸。
吴邪从来没有预料过自己的第二次被捕。他刚进了村子,只想着找老乡问有没有见过胖子和王盟,屁股还没坐热,人就被扭了起来。
“你他娘的按我干嘛?”他叫到,双手都被扭在后面,肩背也被人按住,使不上力气。
“哼,带走。”那人阴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抽出绳子一把缚了他。
吴邪被人抓着丢上了车,车是那种他曾经在战场上见过的样式,看起来很像是支了大蓬的货车,里面可以站很多兵,也可以用来运送物资之类的——但他不是物资,他是个兵,而且和这辆车所属的阵营敌对。
他挣扎着起身,又被人按回去,如此反复了几回,他虽然是学乖了,嘴上还骂个不停:
“你们他妈的要干嘛?”
他的腿脚被人按着,关节都被绑了起来,动弹不得的感觉磨得他极其难受,只能蠕动着挣踹。
马上,他的腹部就被人踢了一脚:
“兔儿爷,您省省吧,”先前捆了他的那人躲在黑暗里,一张脸冷笑着,“等送进去了,有的给您玩。”
那人刚说完,围着吴邪的几个人也都笑起来。借着微光,吴邪还是辨不清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没有穿国军制服,浑身上下也没有佩戴任何可以昭示身份的东西,唯有他们坐的车来路分明。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吴邪想到。他被之前那一脚踹得狠了,缩成一团,疼了半天才缓过劲来。眼看硬拼无用,他挣扎着靠坐起来,望向车外。
这回他瞧见了:熟悉的景色都在朝自己远去。
这些人似乎是要把他带向一个地方。他想不出是什么地方,然而,突如其来的棘手情况让他平白多生了一份疑心:张起灵会怎么样?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恐怕不是偶然。
与此同时,离他相隔愈远的地方,张起灵的配枪开响了。
“砰!”
应声倒下的是个平民模样的人,头上包着白毛巾,毛巾上头已经渗出了血。
“我被跟踪了。”张起灵的眉尖簇紧了。
“我就说吧,少不了有这种事,这群人简直无缝不钻,他妈的连自己人都不放过。”黑眼镜骂道。
他站在离张起灵不远的地方,蹲下来查看那具尸体,末了,也掏出枪,又朝尸体放了一梭子。
“这人一少,他们指不定还要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站起来说道。
张起灵仿佛毫不在意似的,两眼望着别的地方。
“你在看什么?你……”黑眼镜朝他看的地方望了一眼,“你在想他?”
张起灵转过头来:“这里到底还有多少?”
“这个嘛,呵呵,谁知道……如果能让你知道有多少,那还当什么军统。”
黑眼镜说着,冷冷地扫了扫脚旁的尸体。
“哑巴,你仔细一点,他们指不定早就盯住你们了。哼,一群老鼠……”
张起灵却摇摇头:“吴邪会不会被盯上?”
这话一问,两个人霎时间都沉默了。
“很可能,会的。”片刻后,黑眼镜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