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老到老,仍然是自己形单影只,周围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寂寞。
年轻的时候,有很多的事想要做,很多的抱负,心里很多的不服气。吃过大苦,受过大罪,亏心事多得数不过来,寂寞不算什么,自己点上一根烟,倒上半瓶酒,然后还得人模狗样地去争抢,去奋斗。
可是寂寞就像是心血管疾病,像脊椎病,像腰椎间盘老损突出,等人上了年纪,才慢慢地体会起它的苦。何景明这一辈子,吃过最美味的食物,睡过最好看的女人,可他现在觉得,自己一穷二白。
他没有一个可以停驻下来的地方,没有那么一个累了时候可以靠一靠的怀抱,没有一个深更半夜里留着灯惦记他的人。
他什么都没有。
“老大,饮狐公子最后出现的地方找到了。”
何景明闻言猛地直起身来:“在哪里?”
穿西装的年轻男子迟疑了一下,轻轻地说:“……大沙漠。”
何景明的心凉了。
一生惦念的唯有这个人,可他为了逃离自己,天涯海角地跑,死亡海滩,雪山,沙漠,以冒险为儿戏,饮狐饮狐,你是作践你自己,还是在作践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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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莫,走了。”安捷叹了口气,还是上去拍了拍莫燕南的肩膀,“够了,这里太危险,我们先离开再说。”
莫燕南怀里抱着李三儿的尸体,尸体的脚被碎石压住了,拔不出来,他只有半个身体露在外面,就像是一株从石块中长出来的,脆弱的植物。
“这里不安全,三儿拼命告诉你小心,你不能辜负了他这份心,我们还要去找沈老。”
莫燕南动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老沈在哪里?”
安捷脸上神色有些沉,淡淡地说:“我不知道,没有听见他的什么声音,我们可以假设……他还活着。老莫,你们这次的古城不要考察了,先撤退吧,已经损兵折将成这样了,再不撤,恐怕要全军覆没。”
莫燕南轻手轻脚地放下李三儿的尸体,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一阵子以来最亲切的兄弟、伙伴,这才站起来:“安捷,我不该坚持把你带来,我们连累你了。”
安捷耸耸肩膀:“老马不是问了我的意思?是我自己一头撞进来的,再说要不是遇到你们,我早就大沙漠里晒成咸鱼干了,现在说这话没意义,想办法出去才是正路。”
“我们好像是沙子里漏下来的。”莫燕南提醒,并且他一点都不想漏上去,那些人面怪物的尾巴比底下会背诗的蛇妖妹妹还恶心,起码后者看得见摸得着。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男儿宁当格斗死”了,被不知不觉地给吞了脑浆也太窝心了。
安捷直起腰来,现在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那行血字,古怪的是上边所有的字都已经模糊变黑变暗了,唯有最后那句“来时众众,去时独独”醒目得像是什么妖物裂开的血盆大口。
“怎么?”莫燕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被安捷一把拉走。
“没什么。”他说。
没什么。只是心里忽然升起一缕不确定的感觉……那是……不安,安捷向来随遇而安,他这大半生遇到的风险无数,快到了中年的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只是希望一刻不停地走,一刻不停地靠这些东西刺激一下他日渐麻木的神经,他怕有一天,自己真的就成了那么个不会悲不会喜毫无眷恋的木头人。
而这种不安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尝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