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素来口无遮拦惯了, 柳眉听她这样说话, 尴尬尴尬也就算了。
她大概也能猜到湘云是从何处听来的这消息——湘云与袭人一向要好, 血燕与她柳眉的这两件事儿,大约都是袭人说给她听的。
至于袭人为什么要专与湘云说这些, 大约只是为了湘云所感叹的那一句“太太真好”吧。
不过, 湘云看上去是真心羡慕黛玉的新“待遇”,连声赞叹几句,又拉着黛玉问起上回清虚观打醮的事。听着京郊风物,湘云更是一脸的神往。
少时翠缕来催,湘云记起了什么, 从怀中取出了一枚文彩辉煌的金麒麟。
“林姐姐,你可识得, 这个是谁丢的首饰?”
柳眉在湘云身后,听着这话,颇有扶额的冲动——这……怎么又被拿到黛玉眼前了?
黛玉瞧了瞧,疑惑地道:“这难道不是……云儿你自己的?”
湘云赶紧从衣内将自己随身佩着的一枚麒麟取了出来, 急道:“林姐姐你看!”她自己所佩的金麒麟, 尚不及捡来的这枚出色。
柳眉便眼见着黛玉那对似蹙非蹙的秀眉微微锁紧了些。
过了片刻, 黛玉方开口答道:“不是我这里的首饰, 许是旁人丢下的。紫鹃, 一会儿你也帮着四处问问。”
紫鹃应下,便送湘云主仆出去。
柳眉自管自忙碌,却见黛玉手中卷着书本子,久久凝望着廊前一蓬郁郁葱葱的翠竹。廊下的鹦哥也是凑趣, 在黛玉左近扑棱半晌翅膀,学着黛玉的语气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随即长叹一声。
柳眉自然也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一声,知道以她的立场无从劝起,只能再去与雪雁私下商议,另找些事情让黛玉分心罢了。
紫鹃送湘云出去,过了好些时候才回转。回来的时候来寻柳眉,只偷偷告诉她,说金钏出嫁就在这一两天的功夫。紫鹃去开了箱笼,只将历年积攒的绣品和首饰捡了那寓意合适的出来,准备送给金钏做添妆。少不得,柳眉、雪雁、春纤几个小丫鬟也贡献了一些。
看着这些添妆的物事被紫鹃小心翼翼地包起,柳眉自也默默祝祷。
——金钏若能成功逃过这一劫,对柳眉而言,并非仅仅事关一个人的生死,更意味着希望与意义。
*
第二天晌午,噩耗便在园子里传开,说是金钏投井死了。
听到消息的时候,黛玉尚在歇午,紫鹃与柳眉等人都坐在潇湘馆廊下乘凉。紫鹃只听了个开头,手中正做着的活计便落在地上。
“这不是……话传误了吧!”柳眉内心拒绝相信这个消息。
“哄你作甚?”来传话的婆子腰身一扭,就继续往别处传话去,“哪里还有两个金钏不成?”
说话间,紫鹃、春纤等人便都滴下泪来。
雪雁摇摇紫鹃,问:“紫鹃姐……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她是在问紫鹃,自己这起子小丫头,还能为金钏做点儿什么。
紫鹃只得一声叹息,“除了好好发送,还能怎样?”她想起以前的交情,忍不住又撒了一点痛泪,“可话说回来,人都不在了,什么发送,什么装裹,不过都是些虚面子……”
她说到这里,只见柳眉“刷”地站起身,径直往潇湘馆院子外头走,口中说:“我不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乍听这消息的时候,柳眉是拒绝相信的——没可能一个心思已经转过弯来,正在备嫁的姑娘就这么突然寻了短见。
她胸口憋着一股气,闷着头来到大观园的角门,正被那守门的婆子拦住。
“这位妈妈,我姓柳,我娘是在梨香院当差的厨娘,今儿她正巧家去了。我偏又有件要紧的事要与她讲……”
婆子耳背,“什么跳井的事啊?”
柳眉赶紧大声向她重述了一遍,“有一件要——紧——的事!”
“哦,要紧就去吧!寻不着也没事儿,我认得你娘,每天见她两次,见着她我就替你传个话,要她来寻你!”
柳眉没想到这婆子这么爽快就放她出来,她立即出了角门,走过一条穿堂,略辨了辨方向,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宁荣街上。
这时凉风渐起,天边有乌云渐渐起来。看这天色,怕又是一场急雨。
柳眉从不曾去过白家,所以打算寻个人问问。
忽有马蹄声从背后响起,瞬息间便由远而至,随即有人高声怒斥道:“别挡道——”
柳眉吓了一大跳,连忙往道边一缩,随即被人扭了胳膊扯到一旁。
好险!
只觉背后冷风飕飕,数骑径直从她身旁掠过。若不是有人这么一带,柳眉难免被当先的马匹撞到。
柳眉捂着心口喘了一口气,一转头,正要道谢,忽见一张眉花眼笑的小圆脸出现在面前——就是那天在沁芳闸对面向她挤眉弄眼的那个贾府小厮。
“这位大哥,刚才真是多谢你!”虽然第一印象非常不好,柳眉还是保证了应有的礼貌。
“眉妹妹……你不认得我了啊!”小圆脸向她打招呼。
只听见这个称呼,柳眉便头疼起来,眉……妹妹……
“我是你钱槐哥哥啊!”圆圆胖胖的钱小厮眉花眼笑地向柳眉打招呼。
偏柳眉压根儿不记得这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钱槐这时候近距离面对柳眉,更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嘻嘻笑道:“若不是上回在园子里见过你,哥哥也不敢认你……真是出落成大姑娘了啊!”
柳眉一听这根本不成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