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且师承孙思邈仙人门下,老夫尝自叹弗如。照今看来,你与他也算是投缘。”
这话算是解开了吴议心头那个绕了一年的结,也带了一重宽慰的意思。
其实吴议自从郿州一行,早已对沈寒山心服口服,没有了“屈居”其门下的想法。只不过在外人看来,错失张起仁这个眼下炽手可热的大红人,而投入性格怪癖的沈寒山门下,的确是委屈了他这个“天资过人”的学生。
心中明白张起仁的好意,吴议也从椅子上站起来,恭恭敬敬地一鞠躬:“若非有博士提携之恩,学生此刻还囿于袁州城的一片天地之中,尚且不知道天高地厚,大恩大德,学生此生不忘。”
张起仁虚扶一把,将两人的距离又拉进了一分:“老夫在袁州之时,就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才将你带来长安。如今看来,老夫虽然年纪大了,眼睛还不算浑浊。”
这话的意思自然是要他记住当日的恩德,眼下这个年轻人就是这一批生徒里最出挑的一个,将来是否能够达到自己、孙启立,甚至是郑筠的位置,都很难说。
他已经老了,服侍不了多久了,但是他的主子还很年轻,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人心这种东西易散难聚,非三两天的功夫就能揽得,哪怕是一个还未出头的生徒,能拉拢的,就不必推走。
吴议心里明白,面上亦真诚地一笑:“学生必不忘博士提携之恩。”
话说到这个份上,茶也凉了,再品下去,也没什么滋味。
宫门一去数个时辰,眼下日头已经攀到天顶,张起仁也不留他们吃饭了,亲自拄着拐杖送他们到张府门口。
然后才将下人写好的月华丸的方子封好,交给吴议手中。
“此药虽然是治疗阴虚咳嗽的良方,但是药力猛如煎火,不可轻易使用。”
张起仁最后交代一番,才挥一挥手,目送师徒二人坐上马车,远远消失在宫城的方向。
——
吴议和李璟师徒二人回到太学时,早有一名平日照拂李璟的乳娘急得焦头烂额,在太学门口不住地打转。
瞧见李璟跟着吴议蹦跶着回来,赶紧一头扑过去:“我的小祖宗哟,你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
李素节的爵位再低,眼前这一位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孙,正儿八经的世子,不管武后一句“好生照拂”的意思到底是什么,都不能让这个小家伙逃出长安去。
虽然心里知道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李璟消失了一整天,还是让她心中擂鼓似的紧张了好一阵。
她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在吴议这里玩了。
吴议无可奈何地一点李璟的额头:“怎么不和乳娘说好?”
李璟被乳娘勒在怀中,还是很给面子地垂下了头,表示自己知错了,下次一定不会再犯。
等乳娘把这个小祖宗领走,吴议才展开张起仁所赠的“月华丸”的方子,坐在案前仔细研究。
天冬、生地、麦冬、熟地、山药、百部、沙参、川贝母、真阿胶、茯苓、獭肝、广三七……
吴议目光在“獭肝”上遽然一跳,难怪张起仁说着方子药性刚烈了,虽说是药三分毒,这獭肝可以说是是毒三分药了。
就连如今赫赫有名的大夫、孙思邈的密友孟诜都曾说过这药是“只治热,不治冷,不可一概尔”,若病人是冷气虚胀,那就等于下了一味毒药进去。
而在他的印象中,百部、獭肝、不仅仅是益肺补肝之用,更兼有一道更要紧的作用——抗传尸之病。
传尸……吴议不由收拢五指,心头划过一丝不安。
“传尸”是从该病的传染性特点所命名的,此类疾病在这个时代还有一个更贴近现代称呼的名号——肺瘘疾,也就是在一千多年后依然令人闻之生骇的疾病,肺结核。
这个时代的医生们认为那些得了肺结核的人的尸体就是传染源,而普通人生病就是因为抵抗力降低,被死人的病气所侵蚀,因此就归纳出了这个听起来异常骇人的名字。
而骇人的并不单单只是名字而已,在这个缺乏杀菌药和抑菌药的年代,根本没有异烟肼、利福平、乙胺丁醇、吡嗪酰胺等等大名鼎鼎的专业抗痨药,得了肺结核几乎是死路一条。
哪怕是张起仁这一剂月华丸,恐怕也只能延寿续命而已,想要根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传尸也有另一重意思——一得此病,就等于成为一具等待被抬入棺材的尸体,必死无疑。
这就是李弘生命中最措手不及、最无可奈何的那个转折,也是李唐王朝笔直轨迹悄无声息转弯的一刻——它就摆在自己的面前的一张薄纸之上,摆在李弘已经渐渐生处病灶的肺腑之中,摆在目力可及的将来。
吴议手中一松,这张薄薄的纸片便无声无息地翩然落地。
它仿佛就是一道来自张起仁的判书,它判定了李弘的病,预见了这位年轻人的死亡,是提前了四年的凄切悲嚎,是来自未来的一封吊唁,是这位老太医对主子最后的挣扎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