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了几百年,雕塑巍峨而又沧桑,在它的脸上爬满了陈旧的青苔,太阳就挂在那尖尖的盔缨上,那只黑色的苍鹰或许是在啄青苔里的虫子,也或许只是在磨自己的嘴巴,像发了疯一样。
于是,雕塑瞎了,被苍鹰啄烂的青苔像肮脏的鼻涕一样涂满了雕像的眼晴,又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晃眼一看,这古老而雄伟的雕像仿佛艰难的活了过来,流着骇目惊心的眼泪。
正把双手举向天空,向昊天大神祈祷的老巫官也看到了这一幕,因为他脸上涂着彩泥,所以看不清神色,但他的眼晴却深深的陷了进去,随后,嘴巴动了几下,指着那苍鹰,说不出话来。
人群开始骚动,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诡异的一幕,他们口瞪目呆的看着那青绿色的液体沿着被风侵蚀的纹路往下流,一种深深的恐惧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瞬间就占据了每一个人的脸。
“昊天大神哪……”
右史薛离子第一个跪下了,紧接着,接二连三的跪地声响起,人群就像被风吹过的麦田一样,一茬一茬的矮,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是从那里飞来的苍鹰,也根本不知道昊天大神倒底在喻示什么,但在如此庄重的时刻,突然出现这样的征兆,无疑会令人颤抖不已。
老巫官完全怔住了,他就那么滑稽的指着苍鹰,一动不动,好似也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石头人。
“把它射下来!”
这时,一个冷漠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正在颤抖的人群不由得扭头望去,只见安君正从望城台上一步步走下来,神情平静。
国君发话了,宫庭武士们不敢再傻站着,当即便有两名武士拉开了弓,将箭头对准了雕塑上的苍鹰。
“君上,不可啊……”
“这是昊天大神的喻示,君上不可啊……”
“君上,君上……”
人群沸腾了,百官跪在地上劝阻着国君,上卿孟于溪眼睛一转,也不知道想到啥,竟然腾地起身,拦在了武士的面前,大声道:“君上,天地之初,有蒂焉,万物之始,喻吉凶。如今天降神喻,鹰召祸福,正是昊天大神垂怜我安国子民呀,君上应该秉持天意,不可逆天而为啊!”(蒂,花蒂的蒂,万物之始,后来延伸出帝,昊天上帝)
“天意?”
安君冷冷一笑,向那跪在地上的二儿子姬风看去,恰好姬风也在看他,那可怜兮兮又充满期待的眼神让安君心中略有不忍,不过,转眼之间,他又看到那个傻儿子,他想不注意也难,因为雕塑下铺拉拉的跪了一地,而他的那个傻儿子却孤零零的站着,与那呆怔住的老巫官倒是相映成趣。
鹤立鸡群?
还是傻的不知道畏惧?
安君眉头皱起来,冷声道:“射!”
“诺!”
羽箭飞向天空,不知道是真的有神意,还是因为弓箭手太过紧张,竟然射偏了,箭夭擦着雕像的耳朵飞得不知踪迹,反倒激怒了那只苍鹰,便听那鹰发出了一声尖啸,啄得更猛烈了,石絮纷扬而下。
“君上,君上呀……”
人群炸开了,弓箭手也怔住了,安君咬了咬牙,正要喝斥。姬烈却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慢慢扫了乱成一锅粥的人群一眼,张嘴道:“射!”
“簌!”
利箭撕破长空,干净利落的将那只苍鹰一箭贯穿,羽毛乱飞,鹰尸打着漩儿落下来,恰好砸在老巫官的头上,老巫官浑身一个激淋,仿佛一下从恶梦中醒来,捧着鹰尸高声叫道:“感谢上苍,感谢昊天大神的怜悯,我听见了你的声音,我看见了你的仁慈,这便是最真诚的祭品啊!恶鹰啊,终有此报啊……”
老巫官捧着鹰尸,一脚高、一脚低的跳起神秘莫测的巫舞。雕塑下的人们根本回不过神来,他们一会看看老巫官,一会又看看抿着嘴角的安君,随后又把目光定在姬烈的身上。
姬烈根本不理会这些目光,甚至对安君的窥视也视而不见,他已经厌倦了这样的闹剧,这样的臣民,这样的君父,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他淡淡的看着远方的弓箭手,点了点头。
刚才放箭的是黄扬长弓手田重,他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在两百步开外的地方拉开了与人等高的长弓,一箭取了苍鹰的命。身旁的宫庭武士与姬风的封臣武士一脸惊诧的看着他,他却只是漫不经心的弹了弹弦,把弓背在身上。在这一刻,没有人再敢轻视他们。
宫庭武士长眯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光头熊战背上那柄硕大的战锤,突然间,他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一场武礼,瞳孔越缩越细,眼前再现了那不可思议的一幕:一个壮如铁塔、浑身裹在狰狞铠甲里的怪兽咆哮着,从战车上一跃而起,一锤子砸碎了对面的马头,一锤子砸飞了御手,又一锤子砸烂了战车……
……
荒诞的祭祖结束了,没有人再去追究那只苍鹰到底喻示着什么,既然老巫官说它是昊天大神派来的恶鹰使者,以自己的牺牲换取了安国的太平,那么就应该去相信的确是这么一回事,毕竟安国上下有资格与昊天大神沟通的人,就只有上巫管叔度。
安君再次爬上了望城台,一脸严肃的俯视着宫城前的百官臣民,以及那两个刚刚登上坐驾的儿子。
一名黑精黑瘦的小巫官捧着长长的木盘来到了姬烈的马车前,姬烈低头一看,盘子里放着几样物事,一瓮黄褐色的泥土,一刀麋鹿胸脯肉,一束带着嫩叶的苞茅,一樽安国酿的果酒。
“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