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知情者当年寥寥,现在更少;依左益州的才智,即使用膝盖想也该明白:能帮助我把前后经过拼凑完整的人,只有左回风。
“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左益州脸色青白,喃喃念了一遍,蓦然间仰天长笑,声闻四野:“老夫当然不信,而今唐门是我囊中之物,我为何要相信!天不佑我,我又何必信天,是不是真的又有什么要紧——”说到最后一句,声音猛地撕裂断开,无法成声。
我略略松了口气。他此言既出,也就相当于承认曾赠给唐盈玄天秘笈,承认亲手杀死唐梦。几千人在这里看着听着,再也不可能反口。
缘持叹息一声,低声道:“罪过,罪过。”
苍凉的夜色里,左益州慢慢朝我踏近一步,我看见他目中满是红丝,与方才温文尊贵的长者模样判若两人:“千错万错,俱都错在一念之仁容你活到现在;若非当初看在回风面上对你手下留情,又何用转而对她动手。你和唐斐既然情义深重,老夫这就送你们下去陪伴!”
沉冷的杀气扑面而来,这种恨不能杀尽一切的波动并不陌生,我自己就曾隐约有过这种愿望。
我没有动。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我见过不少高手,但即使左回风也不曾令我有过这样捉摸不定的感觉。左益州就在面前,眼神气势也并不见得很稳定,但我对他可能出手的方式全无把握。他全身都是空隙,可这些破绽仿佛是流动的,如果我贸然出手,它们转眼间就会消失。
左益州只拍出了一掌,极慢极缓毫无花巧,然而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内力运到了极致竟臻于有形有质。
我微微冷笑,依样也是一掌迎上去,指缝里夹了两枚乌光锃亮的细针。
杀之后快,不死不休,这是我亲笔写在格杀令上的。
尽管和左回风有约在先,事到临头时仍然既不能退,也不想退。
被一股大力狠狠推到旁边,是在双掌将交未交之际。熟悉的背影从我眼前迅速闪过,跟着砰然一声大响,两个对掌的人同时后退了几步。
“爹,你该收手了。”左回风脸色苍白中隐隐透出黑气,神情冷峻:“离破晓尚有一段时间,传令把埋伏在唐家堡周围的各派人马都撤回来,情势还可以挽回。”
父子二人相向对峙,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左益州在这短短一刻受到的巨大冲击,他的目光从左回风脸上转到我身上,又一寸寸移回自己的儿子身上,整个人骤然间像是苍老了十岁。 我不能想象左回风是怎么承受这样的眼神的。
如果终日被同样的视线注视,金石也会化作朽木。
半晌,一块令牌掷在左回风面前的地上,他背过身去,声音缓慢而嘶哑:“围攻时间临时更改过,不是破晓,而是三更,早已开战了一个时辰。这是你选的路,既然做得出来就不用再叫我爹,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让我看看,你还能怎么挽回。”
第三十三章乱起萧墙
左益州居然没有离开峨嵋金顶。
他的一切刚刚都颠覆在自己手中,与掷出的令牌一起落到尘埃里;可他还是留了下来,似乎确实想看看左回风如何收场。
在我的设想中,真相一旦揭穿,至少会引起一片哗然,可是没有。仿佛有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的声音,四下笼罩在奇异的寂静里,没有人说任何一句话,就这样看着他缓缓退到一边。
无论我多么恨他,但无法否认,根深蒂固的威信不会容许太过轻易的折堕。左益州掌握武林二十年之久,江湖人也就在他所重整维护的规矩秩序中生存了这么长时间;某种程度上,贸然否定他的一切,等于否定自己。
左回风朝他的背影默默看了一会儿,俯身拾起地上的令牌。
将玄铁铸就的盟主令在手里惦了惦,他脸上浮起了某种我从未见过的冷漠神情,很难说是厌倦还是不屑,寒冷彻骨。整个人明明近在眼前,一闪即逝的表情里却有种难以捉摸的遥远。
他略一思索,把令牌送到缘持面前,深深施了一礼:“唐家堡此刻乱起,料来轻易不会罢手。为今之计,唯有请方丈大师立即携此令同唐门中人走上一趟,万望大师慈悲为怀,勿要拒却。”
记忆所及,这还是左回风第一次对旁人这样礼数周全。
场下议论纷纷,很快有人大声道:“形势未明,怎可轻易纵虎归山,你和唐门到底有何关联,这般一力相护?”声音尖锐,我循声望去,是崆峒派掌门的堂弟房似道。素闻此人武功不高却性情辛辣,不知得罪过多少人;听他一张口就切中要害,传言应该不虚。
左回风沉声道:“玄天秘笈外泄,左家今日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唐门既无过失,自应即时赶回,阻止血并,以免我江湖弟子无端残杀。”
他的声音如同内力凝成一般,字字如钉,沉稳端肃,立时把低低的议论声压了下去。房似道冷哼了一声,却不再接话。
在烈烈篝火的映照下,我看到左回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