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人读史这种事,说着容易做起来可就没那么轻松了。只是对桑枝来说,要教的对象是素勒,那便一切阻碍都不是阻碍。她耐心变得出奇的好,尽管素勒几乎一个字都看不懂,桑枝也乐得一字一字讲给她听。午后,飘飘扬扬小半月的雪花终于退下去,日头冒出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桑枝在坤宁宫殿前摆了两张椅子,铺好暖殿,拉着素勒坐在那里。
所幸坤宁宫如今实在冷僻没人来,宫女们自然不敢对主子的行为有微词,素勒也就由着桑枝,和她一起坐在殿前一边晒太阳,一边听桑枝讲故事。为了便于素勒理解,桑枝先把文言故事大致给她讲解一遍,遇到素勒实在不能理解的具体字句就让她跳过。反正只是读史为鉴,又不是训诂,素勒起初还不太乐意学,但也许因为阳光实在温暖,晒太阳的慵懒实在惬意,又或者因为桑枝的声音实在温柔,那含笑的眸子太过让人无法拒绝,素勒到底是专心听起来。
殿前两张软椅之间原本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但因为素勒时不时发问,所以桑枝索性把两张椅子并在一处,就倚在软椅上半躺素勒身边。素勒有问题,她好方便睁眼就能回答。两人凑在一处,素勒渐渐起了兴致,问题越来越多,已经不局限在词句了。不过一下午两个多时辰,素勒就已经将卷一开篇《五帝本纪》读了一遍。虽然前提是桑枝对着古籍,先把文本梗概大致讲过,但素勒这个速度也着实让桑枝惊诧不已。要知道,以素勒的水平,就相当于一个目不识丁者在一下午就能读完开篇,桑枝看着她,啧啧赞叹。
素勒既得意又有些羞赧,“其实还有不懂的地方,我们晚上再读。”
桑枝摇头,“晚上不行,伤眼睛。而且你还病着,不宜操劳。”
素勒正在兴头上,哪里肯依!只眼巴巴地望着桑枝,虽未开口请求,但杀伤力远比开口大多了。桑枝根本架不住她这渴望的眼神,心里软成一滩水,到底扭过头去说,“那就不看书,你想问什么我回答你什么就是了。不过不能太晚,要早点休息。”
“好!”素勒开心起来,眸子笑成两汪泉水,像是藏了一片星海。
桑枝慨然而笑,心想这姑娘毕竟与众不同。素勒虽然不大通汉学,但出身教养皆上乘,底子就远远高出一般人。而且学问这个东西其实是一通百通的,关键在于找对方法。素勒身为皇后,是满人翘楚。曾经学的艰难,汉字都学不好,多半是因为老师没选好。现在换了个桑枝,讲故事一样的让她学,还故意在说故事的时候留下关键问题不提,让素勒自己在书中找答案,便让素勒兴致勃勃兴趣大起。尤其桑枝不摆老师的架子,回答又极有耐心还有趣,最重要地是桑枝就待在素勒身边,让她无论有什么想问的随时就能问到,素勒也就学的轻松惬意,问题都多得不行,几乎真成了十万个为什么。但还真没有一个能难得住桑枝。
桑枝的博学,让素勒看她时的眼神越来越亮,也越来越深。只是桑枝自己假装看不见,唯恐素勒追问。没教素勒读史以前,还能蒙她说是因为见识的汉人多,现在她展现给素勒的就远不是简单一两句话可以糊弄过去的了。不过所幸素勒对此只字不提,从未多说一字。
但有一点,素勒十分不满意。因为她在病中,御医嘱咐饮食要清淡,所以桑枝十分严格地控制她的饮食,已经快连着十天让她吃素了。素勒本就不是个茹素的人,在草原时哪有食素这种东西!何况身为皇后,也是山珍海味供着,吃素这种事情对素勒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可奇怪的是,桑枝让她吃素,她几度抗议无效后,竟然也就乖顺地服从了。愣是让这些日子来默默看在眼里的蔡宛芸一口气憋在胸膛,吐不出咽不下,再看桑枝时眼神都变得恭敬起来。桑枝跟皇后说的那些东西,蔡宛芸倒是知道一些,但毕竟她也是旗人,对汉学所知不多,但正因为有所涉猎所以才越发感到桑枝的与众不同。
桑枝倒没有太关注蔡宛芸对她态度的变化,她一颗心扑在素勒身上。眼见着素勒虽然仍旧时不时发烧,但到底没有越来越严重的迹象,她才不那么担心。可终究素勒一日病不好,她便不能彻底安下心来。然而令她安慰地是,素勒虽然会闹些不痛不痒的小情绪,但终归很乖巧识大体,知道桑枝是为她好,所以眼巴巴撒娇没用,便也不再多微词。
这样的素勒落在桑枝眼里,让桑枝感到既爱怜又心疼。素勒这种乖巧不争的性子,是专门为大清皇后而养成的啊!身为皇后,最大的特点就得是不争,就得是大度识大体,毕竟皇后居于后宫之中,三宫六院皆在她掌控下,还要为自己的丈夫选秀,协调后宫诸位“姐妹”的关系。桑枝默默看着乖顺地素勒,忽然心中一动——她要让素勒学会反抗!
对于素勒来说,最难的大概就是一直要吃素。本来桑枝都已经觉得可以适当加些适宜温养的荤食,但为了逼素勒反抗,她就一直让素勒吃素。除非有朝一日素勒自己能反抗——就像反抗吃素一样,反抗任何她自己不想要的生活和对她不利的人。
已经快小半月了,眼见着二月就要过去,素勒还是一直在吃素。病情倒也一直稳定,时有反复却并不严重。桑枝心中有着自己的盘算,她想董鄂妃执意要自己杀人,不过是认定那个博尔济吉特氏害了荣亲王。可如果不是呢?如果证明尚未被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