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箬以前很少见到有人死在她的面前——毕竟这不是什么常见的事情,所以当穆安的尸体从地宫半空中掉落下来时,苏箬感到心头一震。姐弟俩都死了,虽然他们和苏箬并没有什么羁绊,但此时苏箬心中的悲哀之感如黑夜铺天盖地而来。
这种震惊和难过始终伴随着她,她拿起穆安身边的那朵玫瑰时,铺天盖地的红色和黑色交织,有些景象像老旧的电影从眼前一一放映,画面残缺模糊。
苏箬看到了穆蕖的脸,穆蕖在微笑,一会儿离得很近,一会儿离得很远……风十分和煦,天异常地蓝,尽管那些蓝中有些灰色的调子;但穆蕖微笑很快也就消失了,穆蕖脸因为愤怒而扭曲起来,她在对自己大喊大叫什么,声音很微弱,伴随着嗡嗡杂音,苏箬听不太清楚,隐约辨清楚穆蕖好像在说“变态”。为什么说自己是变态?苏箬低头望向双手,那是一双男人的手,手指修长有力,骨节突出。
眼前又是之前那家阴森的医院,刻意放缓的脚步,走过楼梯每一个转弯处都会停留片刻。苏箬发现自己没法集中精力去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因为心里有一把火始终熊熊烧着,像是愤恨,像是求之不得以至于变质的爱慕之情,太浓烈了,似酷刑的折磨。
许多脸从眼前划过去,死人的脸,活人的脸,最后是穆蕖的脸。微笑的,愤怒的,平静的,厌恶的……最后,是死亡的。苏箬浑身发抖,她知道这是穆安的回忆,但是这种情感像强腐蚀剂一般腐蚀着她的神经,让她想要大叫,想要用什么最极端的方式来寻求解脱……
所有人都在对自己说话,无数张嘴唇在翕动,他们说这种感情是罪恶的,是错误的。什么都没有用,四处都是厚厚的墙壁,无论向哪一个方向都无法突围。起初是无法忍受的热,后来又成了刺骨的寒冷。
黑夜在眼前又变得扭曲起来,苏箬又看到了面前古籍发黄的纸页被哗啦啦地翻动着。黑色的字迹扭曲成恶魔的形状,如果杀了穆蕖,纵然不可抑制爱|欲,但是只要能找到一个魂魄有余的人,将他多余的魂魄夺过来,就可让穆蕖重新复活,没有意志,没有自我,只会听命于他,那样就好了,只那样就足够了,别的什么都不再需要……
幸亏这世界上能有方法,有一丝希望都胜过万劫不复的绝望。就这么做吧,一切都为了这个目的而服务……
红色的魂魄被大风吹得上下起伏,握在手中,就抓住了希望。那种可怕的、黑色的、从天际铺洒而下希望和绝望。
手中忽然一空,精神也为之变得轻松起来,那朵玫瑰被姬遥莘从苏箬手中抽了出来,扔到地上的水泊中。
“他的执念太深,会让你感觉到不舒服。”姬遥莘很温和地说道。
苏箬停止颤抖,但她还觉得浑身都是冷的,这种冷是从心底所散发出来的,连同她的指尖都凝结成了冰。她从穆安的情感中挣扎出来时,感到反胃和不适,但也只皱着眉忍受着。
“不舒服吗?”姬遥莘依然用温柔的语气询问着。
“还好。”苏箬讷讷地说,她看到有一团红色的东西从穆安外衣的口袋中滑落出来,在浅浅的积水中明灭闪烁,像团奇怪的火,又像是个坏掉的荧光灯,毋宁说,更像浸染了穆安的执念的那朵玫瑰。
——苏笠的魂魄,她的另一半魂魄。
苏箬走过去,看了吴德一眼。吴德正费劲地将倒下的丹炉重新扶起来,并没有注意到她们。苏箬蹲下来,将魂魄捡了起来。出乎意料的冰凉,还有那种掂在手中也没有生命的感觉,让她不由一怔。
“穆安本来应该是个天才,”吴德将丹炉重新摆好,丹炉中点起了幽蓝色的火苗,苏箬立刻想到地宫中石壁上的火把是从哪里来的了,“可他的疯狂毁了所有。或者说,如果他不够疯狂,也不会成为天才?”
地面的积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去,地上只留下一些还没有蒸发干净的水渍;四周石壁轰隆隆地响起,地面震动,震得苏箬心脏难受。她闭上眼睛,几秒钟后再度睁开眼睛,地宫已经恢复了开始的样子。
“失礼了,我还没有问你过来有什么贵干,姬遥莘。”吴德站在丹炉前,蓝色的火光将他的身影勾勒出一个虚幻的光晕。他身上那袭廉价浴袍,不对,古老的长袍随着气流轻轻鼓动着。刚才还被浇了个透心凉,此时居然已经干了,莫非是冲锋衣?
“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喜欢说废话。”姬遥莘望着他,轻轻向前迈出一步,将苏箬挡在身后,“我是引路人,你应该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苏箬深吸了一口气,当她觉得不再发抖的时候,从姬遥莘身后走出来,将红色的如火焰般的魂魄举高:“这是个假的魂魄!”
吴德看了她一眼,神情堪称是温和的:“箬箬,那的确是假魂魄,本来是用来蒙穆安的,也确实骗过了他。但是对不起,你的另外一半魂魄,我也需要,对我来说很重要。”
苏箬说:“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
话还没有说完,她只觉得一阵劲风从脸颊边擦过,吓得连忙一缩脖子,吴德的身影在丹炉前一闪就消失了,等到苏箬回过神时,发现姬遥莘也不见了。
丹炉的火还在熊熊烧着,苏箬低头看了看手中红色的假魂魄,手指松开,魂魄如火,落上冰凉的地面,跳跃了几下,熄灭了。
头顶的铁链子又咣当咣当响起来,苏箬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