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太太忙替她擦,道:“别哭别哭,我就见不得人家哭天抹泪的。好啦好啦,到了这里就是到了家,嗯,我看就把孩子安在我们隔壁那间南房里住,那里朝阳,亮堂、暖和。来,跟我上去,我们先把这身衣服换下来。”拉了之琬就往楼上走,一边又说:“你的衣服都丢了吧?这是穿的哪个老妈妈的大衣裳?这种衣裳我都不穿了。不过家里也没有你能穿的,就先穿我年轻时的旧衣裳吧,就是短点,可不肥。我年轻那会儿,苗条着吧。等明儿咱们娘儿俩上街去,给你剪几段料子,请个裁缝师傅来家,好好给你做几身。”上了十多极楼梯,推开一扇门,道:“好了,就是这里。床铺衣柜都是现成的,等我让张妈来给你铺床。你等着,我去取衣裳去。”一阵风似的走了。
之琬打量这间屋,方方正正的,有四扇朝南的大窗,挂着白纱的帘子,屋内一张柚木的床贴着东墙放在正中,床上没有铺盖被褥,只有一张雪白的软垫。一边是梳妆台,一边是床头柜,还有衣橱书橱书桌靠椅,离大窗不远,还有一张小小的圆桌,边上斜放着一张包着洋红斜纹加厚织锦提薝葡叶花的软垫的小贵妃榻,从白纱窗帘里透过的阳光正好晒在榻上,看得人想躺在上头。这间屋子做一个闺房是再好不过的了。
琴太太拿了几件颜色鲜艳的袍子来,一把拉开纱窗帘,推开长窗,原来不只是窗,还是落地的玻璃门,外头有一个小小的露台,种着一架紫藤,藤上累累地开着大串大串的紫色藤萝花,花上还有一只蜜蜂嗡嗡地飞着。琴太太笑道:“这间房一直空着,没人住,谁让我们琴先生福薄,没有儿女呢。你来了,这屋子也有人气儿了。好在张妈隔两天就会来开窗透气打扫,还住得人。”把衣服堆在床上,挑了一件豆绿色的夹袍交给之琬,拉着她推开屋里一扇关着的小门,说:“这屋里有独用的卫生间,住着方便着呢。你洗洗,换了衣服就下来,咱们吃八宝粥当点心,你们一路上都饿了吧。”
等之琬换好衣服出来,琴太太又拿了面霜蜜粉来,着她打扮,说:“女人不打扮不穿新衣服,活着都不新鲜,人也没精神。这两瓶是我新买的,还没动过。这面霜是夏士莲,蜜粉是蜜斯佛陀,你在家用什么牌子?”
之琬之前用的也是西洋的东西,吴霜也用蜜斯佛陀的蜜粉,对这两个牌子倒不陌生,笑道:“这个就很好,我也常用的。”
琴太太美滋滋地冲镜子里的之琬笑道:“这下好了,我有伴了。明儿我就带你去鸿祥做衣服,嘿,我得打个电话给筱太太,约她一块去,顺便见见我的新闺女。”
第十六章 镶珠
第十六章 镶珠
琴太太说到打电话,这一句惊醒了之琬,对呀,可以打电话。当日七七事变之后,紫菀爸爸和夏阳来了上海,吴霜一天要往家里打好几次电话,她在一旁看着,早看会了,四个数字的号头看多了也记下了。那打个电话过去,问一下在不在不就行了?但琴太太要是说不吗不直接去家里看一下在不在呢?嗯,还是缓一缓,等没人的时候再打。
当下稳住不提,脸上却不觉有了笑模样,跟着琴太太回到客厅,毛丫头端上点心,看见之琬就“呀”地叫了一声,说:“阿姊穿上好衣裳,真像是我家小姐一样了,师母,小姐下巴尖尖的,跟你那张上了颜色的照片交关像。”
琴太太得意地笑,说:“嗯,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像了,毛丫头,去把照片本子拿来,给秋小姐看看。”毛丫头答应一声,转头跑开。琴太太拉了之琬坐下,说:“先喝点粥点点饥暖暖身,我是北平人,爱喝八宝粥。这粥里可不只八样东西,有十多样呢。我小时候在家里,腊七的晚上,院子里生上火,架上水缸那么大的一口锅,由我小叔动手,要熬大半宿。腊八早上,全家人从太爷到看门赶车的,都喝。一年也就这么一回,一家子上上下下在一口锅里吃饭。”
之菀舀一小勺送进嘴里,尝出里面有桂圆、莲子、薏米仁、芸豆、红枣、百合等,问道:“干娘家里是旗人吧,做官的?”
琴太太抽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笑说:“是,我娘家姓安,老姓是安佳氏,我们家祖上做到健锐营翼长兼一等侍卫,正三品的官,后来皇上逊了位,我们家就落了魄了。唉,这都是老话儿了,不提它了。”
之菀也不大懂这些,只是好奇一位京城里正三品武将家的小姐怎么嫁给了一个唱戏的,便问道:“那你怎么嫁的师父?”
琴太太抿嘴一笑,低声道:“你师父去北平搭班唱戏,我去看戏,就看中了,托人介绍认识了,请他吃茶逛园子,他请我看戏,一来一回的,我就偷偷嫁了,家里不许,我带了体己就跟着来了上海。后来家里也默认了,时代不同了,早不是《三击掌》的故事了。”
之菀不知道《三击掌》是个什么故事,但大致也猜得出,心里对琴太太越发的喜欢,道:“干娘,你的故事也可以编一出戏了。”
琴太太眉眼一挑,正要说话,却听琴湘田走来笑问:“娘儿俩说些什么体己话,不让我们听?”琴太太扭身道:“不告诉你。”模样甚是娇俏,俨然还有少女的妩媚。琴湘田哈哈一笑,不再追问。
这一对老夫妻耍花枪,把之琬看得别转脸偷笑,白荷衣干脆笑出了声。毛丫头捧了一本厚厚大大的照片本子下来,三个女人把头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