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长梯架上城墙,无畏悍卒纷纷攀爬而上,城上守军以弓箭、石块、滚水相迎,杀下一波、又上一波,金兵不断掉下长梯,凄厉地惨嚎声不绝于耳。
自古以来,攻城乃下下策,蚁附之术乃攻城的最下之策,但又是最普遍、最易掌控的战术,尤其是在我众敌寡、炮石和攻城槌已经分散晟军大部分火力的情况下,登城梯不断地被击破,又不断地附着,最后拼的已不仅仅是兵力,还有毅力。
元卯将城墙守军分为两拨,一拨攻击爬墙的金军,另一拨休息,反复轮替,誓死不退,硬生生地守住了城墙防线,没让一个金人爬上城墙。
渐渐地,便无人敢往上爬了。
晟军之顽固,超出了卓勒泰的想象。
此战从正午打到黄昏,金军折兵数千,几次见着缺口已开,猛攻之下又再次收缩,竟始终攻城不下。
卓勒泰心有不甘,继续进攻。
两方均损失惨重,将乏兵疲,直至天光消失,暮色降临,卓勒泰不退反进,打算用人数优势,活活累死广宁守军。
“总兵大人,城南要扛不住了!”
“韩将军,箭矢怕是不足了。”
韩兆兴焦头烂额,还要强作镇定:“继续固守,固守!”
元卯两眼充血,面色惨白,还在一刻不停地指挥着将士们,没人知道广宁城能不能熬过今晚,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定要多杀一只金狗!
卓勒泰的压力并不比元卯小,城下死尸已经堆得两人高,连宣重赏,也无人再敢爬梯,而且士卒疲累,半天未进滴水,攻势明显缓慢了许多。
待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卓勒泰眼看士气低迷,继续进攻恐只会损失更多,无奈之下,终于下令退军。
至此,广宁卫熬过了战争开始后的第一夜。
第19章
东方将白之际,千疮百孔地广宁城被黛色天幕所笼罩,压抑得让人难以喘息。
城内灯火通明,宿夜未眠,往来穿梭的有军有民,修补城墙的、照料伤兵的、盘点战损的、添补火药的、甚至是开灶做饭的,所有人都神情肃穆、行色匆匆,面上找不出一丝逼退敌人的欢喜。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初次交锋,他们领教足了金军的强大与悍勇,还有大皇子卓勒泰那对广宁势在必得的磐石之心。
抵住了第一次,能否抵得住第二次、第三次?中原子民和游牧民族之间的仇恨可以上溯千年,即便不往远了说,卓勒泰的两个叔舅和一个弟弟,都死在晟军手里,积怨如此深重,城破之日便是灭亡之时,没有人敢去想象自己和亲人将会面临怎样的地狱。
元思空协助安置好伤员,已近晌午,他也是自开战以来滴水未进,此时饿得头晕眼花,匆匆去讨了碗粥和干粮,先回了趟家,安抚好家人,再去找元卯,他想知道昨夜都发生了什么。
目前为止,元思空只能据将士口述和城墙破损来想象,连卓勒泰如何布军摆阵,如何调动指挥,带了什么火器工具,都是别人告诉他的,元卯是断不会让他在开战的时候出现在城墙上的。
元卯的府衙已经变成了指挥所,他刚进门口,便听着里面吵吵嚷嚷,好几张嘴在同时说话,纷乱极了。
突地,拍案之声重重响起,韩兆兴喝道:“安静!”
屋内这才平静下来。
元思空躲在门外,不敢进去,也不敢冒然探头,只能听墙根。
韩兆兴沉声道:“一个一个说。”
一阵踌躇后,陈宇隆的声音率先响起:“末将以为,卓勒泰这封亲笔信笺,承诺对广宁百姓秋毫无犯,确有和意,我方也应以和谈为主。”
“秋毫无犯”胡百城怒道,“金贼何其凶残暴虐,难道你会不知?!”
“我等负隅抵抗,又能撑到几时?卓勒泰军力二十倍于我!”
“陈大人岂是还未战心已降?”
陈宇隆吊起眉毛:“我是在纵观大局,为将者怎可空有愚勇?!”
“别吵了。”韩兆兴脸色极其难看,“抬扛顶何用。”
广宁小将梁惠勇抱拳道:“末将以为,广宁虽小,但粮草、被服充足,足以熬冬,金人虽戴甲七万,然每日消耗极大,加之天寒地冻,必然不能久战,我固守可以退敌。”
“没错,咱们有城池有粮草,金贼哪里耗得过咱们?”
广宁另一百户则忧虑道:“那霹雳炮威力巨大,加之金贼人多势众,今日一战,我已竭尽全力,而金贼未损根本,日后之战必定每况愈下。若主和,尚能保百姓性命无虞,若血战之后城破,那可就……”
“我也正是此意。”陈宇隆道,“广宁城不坚炮不利,据此微弱之优势,又能固守多久。”
韩兆兴看向一直沉默的元卯:“元大人,你以为何呀?”
元卯抱拳:“末将以为,城坚与否,不在城墙,在人心。”声量不大,却掷地有声。
一屋子人都看着元卯。
元卯顿了顿,又娓娓说道:“女真乃蛮夷之族,野性不训,杀降之例并不鲜见,诚如胡大人所说,若我议和,一旦卓勒泰攻我不备……再者,就算卓勒泰当真信守承诺,不伤及广宁百姓,可广宁乃辽东门户,门户之内,皆为大晟子民,我又怎可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