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相当话痨的吴哲同样变得沉默寡言,撇下自己杂草疯长的花圃不管,时常一小时一小时地对着同寝室的成才发呆。看到他这样子,反倒是成才偶尔开口安慰他一下:“锄头,放心吧,三多肯定不会有事儿的,不抛弃不放弃,这话都刻到他骨头里去了!昨天不是说他的眼睛对光照有反应了,白细胞数量也开始下降了么,连医生都认为他很有希望,你为什么还成天挂着这副表情?要是队长看见了又该削你了。”说着,他脸上甚至挤出一丝笑容,这勉强的笑容搁在那张憔悴的脸上,看起来和哭差不多。
吴哲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走进洗手间,拧开龙头洗了把脸,看着镜中自己的眼睛,在心里无声地说:三多,你得活下去,你一定得活下去,如果你就这样一睡不起,成才可怎么办?所以哪怕不为你自己,就为了成才,你也得活下去!
袁朗敲响他们的宿舍门时是夜里一点,睡在门边的成才几乎是在他刚敲第一下时就跳到了地上拉开门,看着门口袁朗那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他试探地问了一句:“队长,有紧急任务吗?”这是在给绝望的自己找寻哪怕一线希望,虽然明知如果有紧急任务,首先响起的一定是警报器。
袁朗看着他以及站在他身边,表情清醒得根本不像曾经睡着过的吴哲,低声说:“赶紧换好衣服走,医院刚刚给我来电话了……”他身上的烟味重得呛人,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
成才明显愣了一下,跟着“啊”了一声向后退了半步,而后垂下眼睛盯着地面,拳头握得死紧。
吴哲煞白着脸,说起话来都有点结巴了,“队长,大半夜的……这可不好玩啊。”
“谁有功夫逗你们玩!赶紧的,你们不去我就和齐桓两个人去。”袁朗的视线在成才身上停留了两秒,随后便急匆匆地转身朝楼梯走去。
一百八十多公里的距离,袁朗用了不到两小时就赶到了,在高速公路上跑的那段时间里甚至一度严重超速达到了160,就连猎豹这样沉重的底盘都微微有些发飘。
即便是凌晨时分,重症监护区的走廊中仍然不停地有医生护士来回穿梭忙碌着,个个神情凝重。三个军官一个士官,四双训练靴在平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急促并且震耳欲聋的声响,引来了众人的侧目,但看到他们脸上的焦灼后,没有一个人上前来制止或是责怪他们。
袁朗深吸了一口气,拉开三多病房的门,下一刻,他的心便像突然沉入了冰水里一般。
病房里面已经撤除了一切维生设备,一个看起来在四十岁上下的医生正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
看见这一幕,成才紧紧握住了门框,说什么也挪不动步子,只是机械地随着袁朗的动作移动着头部,然后,任由医生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是毫无意义地灌进自己大脑里。
“……病人在零点35分突然出现心跳减慢、呼吸停止……等异常症状……呼吸衰竭……抢救无效,死亡时间是……”
在医生刻板而公式化地说明情况后的几分钟里,病房内外始终维持着令人窒息的静默。医生犹豫了片刻,忍不住想要安慰一下这几个看上去失魂落魄的年轻军人,换用较为温和的口气说道:“他……走得很安静,没有任何痛苦。”说完,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收起记录本走出房去。
齐桓和吴哲终于忍不住在一边无声地流起泪来,袁朗站在床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把眼泪逼了回去。
成才慢慢走进病房,在三多的病床前蹲下shen,非常仔细地看着那张安静的脸,所有的伤口都已经被清洗干净并缝合包扎好,此刻的三多看上去好像只是睡着了。
成才轻轻碰了碰三多的脸,触手之处冰冷一片,“三多,三呆子,别躺着了,赶紧起来吧,大伙儿都来看你来了……”他的声音很轻,像小动物受伤之后发出的呜咽。
忽然,他目光一闪,求救般地抬起头抓住袁朗的手说:“队长,刚才他动了一下!真的,绝对不是我眼花了,他真的动了一下!你好好看看啊!”
袁朗不说话,也不动,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神里除了深深的悲哀之外,什么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成才眼中的神志一点点恢复,终于,他放开袁朗,用力攥住三多身上的被褥,把脸深深埋进去,“许三多,不抛弃不放弃,这可是你天天挂在嘴边的,结果就这样了?!难道你真想当个孬兵当个逃兵么?给我回来啊!许三多!”他的音量从小逐渐加大,到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叫,可是,始终没有哭泣的声音。
袁朗再也呆不下去了,侧过身急急走出病房,清清喉咙,拉住经过身边的一名护士说:“麻烦请问哪里可以借一下电话,要能打军线的。”他没有办法站在里面陪他们哭,还有许多事情必须跟铁路商议,以期在最短时间内做好相关准备。
打完电话走回病房门口,看看已经被吴哲和齐桓拉起来的成才,袁朗背靠在墙上,下意识地掏出一包烟,可马上意识到医院是全面禁烟的。他怅然若失地把烟揣进口袋,回想起铁路在电话那端漫长的沉默,以及最后那句:“你写个报告交上来,我会马上向军区报告,尽力争取一下。”他苦涩地闭上眼睛,心脏禁不住疼得紧缩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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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叹一声,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