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沧浪清流濯我足 ...
第十章沧浪清流濯我足
京城很静,夜方初更,天上的云很厚,无星无月,在这一片漆黑之中,所有的声响都化作呢喃没入湿漉漉的泥土,消失无踪。
韩左相已死,九王爷事败,云麾军终于受命南下,但真正的平静却并未到来。公子梧桐在庙堂、江湖的影响力远没有消弭,朝野附会者众多,更大有泛滥之势。况且,九王爷谋逆一案,大理寺迟迟没有动静,皇帝也未置一词。
令颜靖远快慰的是,皇帝听闻有朝官暗中拥戴九王爷时,反而没有大发雷霆,只下令暗中查明,看来是预备从长计议的——大概每一个亲历洛水之乱的人都不愿再见流血了罢。
梧桐岭算是京城的制高点,从山上望下去,可见湖上渔火点点,山岚带着水汽,却不再那么冷冽。靖远一怔,忽然才明白过来,春天总算到了,心中甚至不由得生出一丝莫名的兴奋来。
号曰?
清流。
雷声阵阵,两声问答破空。
颜靖远突然感到身边的梧桐树在低声呻吟,林中已经散落的站着十几个人,个个披发不冠,皂色深衣,看来都是些年轻儒士。
洛水之乱后,颜靖远本已万念俱灰,散发浪迹,但三片意味不明的断甲却又给他心理带来了巨大的撞击。他孤身返京,自荐探查朝官结党一事,也是好奇,在这么一个乱离的年代,公子梧桐的完整与美好到底是只存在于人们的传说中,抑或者,这个世上还存在有那么一点异数?
就在这时,一片梧桐树叶落下,轻轻擦佛着他的头脸。
但这并不是一片自然的落叶。
是谁在戏弄自己?黑色的影子在巨木之间到处乱钻着,靖远有些恼火地跟上去,直到几乎厌倦了你追我逃的游戏时,前面那个人影猛地停了下来,他堪堪站住,险些扑到那人怀中。
“你怎么在这?”那人劈头质问了一句。
靖远怔了怔,我怎么会在这?
这都是些传言中披发左衽的青年儒士,标榜着不畏强御、指斥当道的风节,承继着韩左相清正的肝胆,誓死拥戴公子梧桐的——“乱党!”
“我知道你是昏君的走狗,你在偷录这些人的名号,对不对?”那人特意站在树影稀疏之处,年轻的脸上尽是冷笑,靖远见过他——大理寺少卿彭玉麟。
“朝廷懦弱无能,割让半壁江山,昏君暴虐奢靡,闭目塞听,构陷胞弟,枉杀忠臣,无德配天!尔等犬马,或可烜赫一时,但你要知道神州大地亦有浩然之气!脑凉脱乌帽,足热濯清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为了一样的原因而来,但是普天之下怀揣如此隐情的绝不仅只有我们。”
中天忽然惊闪,好像嘲笑着大地上的微渺的生命,在刹那的光亮中才可以看见林中几条夜幕也掩不住的身形姿态。那些人个头很高,动作又快,好像林中攀跃的猿猴,分明是云麾铁卫——颜靖远一惊之下慌忙掩住对面那人的口,两人就势滚倒地。
巨木成林,枝桠伸延,身边俱是黑洞洞的,空气越发潮湿粘稠,好似隐藏着滂沱大雨——那倾盆之意中,很快又笼上了极浓极稠的血气。
天地不仁。
隐于年轻生命中的精力被直白的杀伐抹灭——这个夜晚让死者获得至高的尊严,却不管此后的日日夜夜生者当情何以堪。
“你竟——”彭玉麟等着靖远,闪亮的眼中尽是恐惧和绝望。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的扯起,瓢泼的雨终将把血污涤荡。
连夜骤雨,黎明式微。
颜靖一身墨绿软绸,丝滑的春衣倾泻于肩,他腰不束带,也别无佩饰,唯一顶白玉危冠。他这般洒落的行吟湖畔,真可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了——可惜,没人看得出他此刻脸色苍白,眸中瞳仁已杳如晨星。
纣王不仁,比干剖心,怀王贪虐,屈子怀沙,生逢乱世,纵一身察察终也敌不过物之汶汶……酸楚的眼泪直往喉中倒灌,而胸中涌起却全是腥刺的血气,生死之重无以承受——
湖上鸥鸟鸣叫,声音清亮非常,颜靖远耳边突然响起一首歌,仿佛敲在他空落落的心底。歌声却如此激越,如此慨然,他甚至分不清是不是自他自己胸中发出……他忽一直身,只觉一股忿恨直从肺腑间冲起,竟顾不得四周静阒,失声唱了起来:“浩浩沅湘,分流汩兮。修路幽蔽,道远忽兮。怀质抱情,独无匹兮。伯乐既没,骥焉程兮。民生禀命,各有所错兮。定心广志,余何所畏惧兮?
“曾伤爰哀,永叹喟兮。世浑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
“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
“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
他歌声越来越高亢,一层层直干云霄,与鸥鸟鸣叫彼此交缠,渐渐地,渐渐地,纵衣冠风雨,却浑然不觉,如何能将一身血污涤荡,如何能将那彻骨之痛、炼心之苦一一破去——
这世界本自混沌而来,种种晦暗暗、逼仄仄又能如何破除?风骚如正则者,尚遭怀王深负,只得任沧海横流,玉石同碎罢了!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蓦地,一声轻叹直击心底,那叹息中明明裹夹着凛冽冽的怒意
——“沧浪污你、你污沧浪?”
颜靖远猛然回头——追风!
那雪白的鬃毛,矫健的体态,昂首嘶啸的正是公子梧桐的爱马追风。尽管只见过一次,但靖远没有